苦命的四娘

卯金刀

　　很早就想写写我的四娘，迟迟没有动笔，总觉所占有的素材不够充分，恐难再现四娘可敬的形象，近又萌生写四娘的念头，那就仅凭以往的所见所闻，追思四娘艰辛而又坚强的人生。

‍ 按现代汉语规范化称谓，四娘即我的四婶。在豫南我们老家乡下一带，人物关系的俗称极具地域性，比如对不出五服的父辈兄弟的称谓，长于父母的称之为几爹几妈，小于父母的称之为几佬几娘，“几”为序次，显然，四娘的夫君也就是我的四佬。

四娘命苦，三岁失怙，后随母改嫁寄人篱下，为避人嫌，也为生计，12岁来我四佬家当童养媳，成年后与我四佬拜堂成亲，日子过得平平常常。然而，天有不测风云，1963年的农历秋里，四佬突患重疾走了，丢下30岁的四娘，撇下两个年幼的孩子，一个刚6岁的勇弟，一个正蹒跚学步的荣妹。而遗腹子强弟于次年正月方出生，另外，还有三佬早故三娘改嫁所托养的兰姐。

一老四小，日子咋过？四娘擦干泪水，挺直脊梁，日子还得过！从此，以其柔弱的肩头扛起了养活全家人的重担。大集体年代，为多挣工分多分红，四娘年年的出勤率（工分累计）几乎都是全村女劳动力中最高的，为的是让孩子们吃饱穿暖。好在那时小队集体对特困户还有点救济照顾，才让四娘捱过那些年艰难的日子。分田到户后，高中毕业的勇弟接过了男人的担子，后来儿媳妇娶进门，劳动力增强了，四娘才渐渐地减轻肩上的重负。

　　当年，四娘的宅院就在我们家的前边，三间朝南的土坯茅草堂屋，一间向西的还是土坯茅草的厨房。每年的初夏季，四娘最怕的是雷暴雨天气，因无能力翻盖新房，老屋年久失修，漏洞百出，外边大下，屋内小下，外边雨歇，屋内滴溚，所能派上用场的盆盆罐罐杂乱地摆满了一地。四娘虽然走了，也带走了这一贫穷困窘的往昔，可勇弟却永远忘不了，他说，我现在虽跟着孩子居大武汉住大高楼，每当遇到大暴雨天，就想到我当年的茅草房，想到母亲的愁眉苦脸。何为刻骨铭心，此乃最例证的注解。

四娘最艰难的日子，当数三个孩子上学读书的那些年，虽然那时的学杂费几毛钱，可对于当时的农民收入状况，也是不小的负担，不少父母双全的孩子读到小学或初中就缀学了，而四娘心里就跟明镜似的，孩子不读书，等于睁眼瞎，不知路在哪！为供孩子读书，四娘节衣缩食，炒菜不见油腥子，衣裳补丁摞补丁。为开源节流，起早贪黑种菜园、养家畜，喂的鸡、下的蛋，自己舍不得吃，掂到集市上换点零花钱。如此东拼西凑，勇弟和强弟高中毕业，荣妹也读完初中。

四娘的日子虽清贫苦涩，可在为人处世上总是尽力而为礼数周全，逢年过节及平时的礼尚往来，没有多的有少的，从不欠人情半分。兰姐出嫁时，我还不大记事，听长辈讲，四娘视兰姐为己出，别人家女儿出嫁有的，咱家穷，比不上，但也要打两床新被子，置一身新衣裳，体体面面地送侄女去婆家。四娘健在时，兰姐逢年过节都来看望养育她多年的娘，外孙们也姥姥长姥姥短的，比亲姥姥还走得近显得亲，这让我想起老家的一句土话“人对狗亲，狗对人也亲”。

　　四娘的一生在物质上虽不曾富裕过，但在精神上却是十足的富有者，思想进步，劳动积极，关心集体，乐于助人，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入党的老党员，也是我们这个当年300多口人的生产队唯一的女党员，当了多年的妇女队长和劳动模范，她还利用晚间义务帮乡邻纳鞋底、做衣裳多年，四娘的荣誉分明是乡亲们对其人品及人缘的高度认可。

四娘不识字，断然不知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但绝对𢤦得并履行一个共产党员的责任与担当。勇弟和强弟高中毕业后，本应是四娘的两个棒劳动力，大队（行政村）学校选定勇弟当民师，四娘放手了，强弟报名参军验上了，四娘又放手了。强弟当兵走后，四娘望着门楣上的“军属光荣”的牌匾，满面的光彩，满心的欢喜，心里说，虽然少了一个棒劳动力，可这块牌匾的分量比多打几担粮食还要沉甸。

面对多舛的命运，四娘是如此的坚韧不屈，而在尊老爱幼方面，四娘又是那么的善良温厚。我的三奶（四娘的公婆）早年迫于无奈改嫁他乡，四娘守寡后依然行儿媳之孝道，直至送终。我们孩童时顽皮捣蛋，四娘撞见，总是细语告诫而非厉声喝斥，更无恶语相加，虽然我们不大畏惧四娘，可她对我们的劝导却有着令行禁止之作用，这也类似于领导科学之“非权力影响力”吧。

由于长期的过度劳累，四娘的晚年疾病缠身，最后的三年瘫痪卧床，子女们孝顺，吃喝拉撒，侍候周到。83岁那年的初春，四娘与久别的四佬终归团聚，至今已10个年头了。

命苦心不苦的四娘，人穷志不穷的四娘，一年一度的寒衣节快到了，秋意渐浓，我们想您！

（ 2024 . 10 . 14 信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