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油条”学习记

痴如我者

“老油条”者，少遇文革，斯文扫地，束发投笔叹曰：“我是红小兵，革命当先锋；不学数理化，照当接班人。”奋袂投身批林批孔、评法批儒、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诸波澜壮阔之运动，痴迷“学习与批判”，三日不学“最新指示”，不知肉味；五天不闻“继续革命理论”，魂不守舍，韦编三绝，乐此不疲，而为活学活用模范、大批判干将、反潮流标兵。革委会吐故纳新，引为新鲜血液，招募为吏，主管文宣，将以为大用。

世事莫测，文革中道而殂，政治运动陵替而空头理论式微。“一三五学习，二四六座谈”之盛况不再，各类学习日、学习月之浮风绝迹，关门念经、打坐内斗沦为童话。“老油条”平生无长技，政学成瘾而已，尝自谓一日不学问题多，两日不学走下坡，三日不学没法活。遭此学运衰败，屠龙之技无所用其巧，深悲礼崩乐坏，世风日下。

幸学习之传承不废，隔三岔五，搬椅端凳，盘坐斗室；捧杯挈壶，聚集会堂，挥麈不停，扪虱而谈，差可解瘾。所憾世易时移，学习之内容方式，大异畴昔。政治理论贴近实际，专业知识悉入书单，“第三次浪潮”滚滚而来，“知识爆炸”晕头转向。“老油条”“充电”如触电，捧书则眼睛发直；“加油”如加水，闻学则脑袋发胀。自是耽经之志泯而厌学之意起焉。

平时学习计划写在纸上、唱在嘴上、挂在网上，而未尝放在心上、落在做上。在线学习找托，必修学时造假。读书读个皮、看文看个题、阅报阅个期。成套干部学习丛书、系列培训教材，码在书橱、堆于案几，只闻墨香不见指印，他日尽送废品收购站。

及大会听文件报告、小组读报刊杂志，则仰面八叉，心猿意马，非玩手机，则开小会；念者谆谆，听者渺渺。一闻散会，如获大赦。无聊至极辄俯首打磕铳，枕臂酣睡，涎水欲滴，不能撼以醒。久之逢会必睡，遇学必鼾，渐而传染众吏，东倒西歪成片，此起彼伏连声。领导大怒，令曝光会议瞌睡虫视频。“老油条”惧，乃练瑜伽，平息沉气以定神，期坐会如坐禅，终不敌周公，数借故逃学溜会。诸执事徘徊无计，遂祭出磁卡签到之奇门绝技。

遇专题学习教育活动，外尊内渎，儿戏视之，“认认真真”搞形式，“扎扎实实”走过场。学习笔记，东拼西凑；交流体会，东拉西扯；对照检查，避重就轻；挖掘根源，浮光掠影；整改措施，虚应故事。与闻“民主生活会”，或“表扬与自我表扬相结合”，不着批评一词，尽得乡愿之风流；或“人不讲我，我不讲人；人若讲我，我必讲人”，相与公鸡斗蜈蚣，翻老皇历、打口水仗，会场变战场，批评成批判。有司苦之，令会前相与沟通、消弭隔阂、达成共识，于是会前讨价还价，会上虚与委蛇，会后依然故我。遂有“回头看”，返工补课，洗白羽毛，携手过关；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老油条”身经百学，游戏政坛，似学非学，假模假式，有万字出于口，无一字入于心；学习内容不能养其正气，学习制度不能缚其逸志，怠学成精而为学习油子，不学无术而成官场混子，操觚而率尔，含毫而茫然。求之入脑入心，百不得一。马列毛，不知皮毛；邓三科，不入堂奥；新特色，不进心脑。专业学问一窍不通，社会常识一概不知，工作能力一无所长，为名副其实之“十全干部”：“一无所知、二目无光、三餐饱食、四书不懂、五经不分、六亲不靠、七窍不通、八面威风、久坐不动、十分无用”。是以人谓之曰“老油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