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巴山汉水（8）

老史

编者的话

《难忘的巴山汉水》一文的作者程刚，系西安东风仪表厂中学初中69届学生。1970年8月至1972年12月，作为铁道兵六团学兵三连三排十班战士，参加了襄渝铁路的修建工程，文章记录了当时许多艰苦奋斗，可歌可泣的事情。

在此后期，其父母由西安调动到云南三线军工厂工作，同时程刚也于1972年12月中旬与五名工厂子弟离开连队，赴云南三线工厂工作。

2014年，程刚因慢阻肺疾病英年早逝，享年62岁。

在十多年前，我在网上看到程刚撰写的这篇文章，觉得文章十分感人，而且语言别具一格，生动活泼，便保存下来。最近在电脑中发现了这篇文章，便对文中错字做了少许修改，内容原封不动保存了下来，以飨大家。

文中的小标题是编者加上的。

在发表这篇文章时，得到程刚当年的老朋友毕垣华、肖兴业等学兵战友们的大力帮助，在此向他们一并表示感谢！

汉讧畔，左起排长肖兴业、

程刚、班副陈玉江



作者：程刚

八、又一个春天

汉江水在平时水流平稳，青山绿水很温顺，到了雨季它就变成另一个样子了。雨季的汉江水面猛涨四五十米，江面变宽，汉江水，变成黄河水了，变成凶猛的山洪，一浪推着一浪，站在江边看那江水头都发昏。江面上不时有从上游冲下来的大圆木、木排、死人尸体……每到雨季，多少房子不在了，多少人的生命不在了。人们喜欢汉江，离不开汉江，又怕汉江，这就是大自然。人与天斗其乐无穷。

雨季来了，连上安排各班把房子周围的排水沟清理一下，把漏雨的地方补补，做好防洪淮备。今晚的雨下个不停，晚汇报、天天读后，同学们按时休息。

外边雷电交加，下着大雨，雨点打在房顶上。房顶是用油毛毡盖的，雨打在上面的声音很大，搞的同学们无法入睡，虽然大家施工了一天，已经很累了。后半夜四五奌钟，同学们被一种可怕的声音同时惊醒。动作那叫快，都站在床上听：咚，咚，咚……一种很沉重，沉闷的声音从头上传來。一听就知道是一块很大的石头从山上滚下来，而且正对着我们。我们房上就是个百米多高，45度的坡，同学们根据声音，一会全部向左躲，感觉不对又全部向右躲……就那么点躲闪范围，二十几人没人喊叫，紧张地判断声音方向。

咚！最后一声，大石头很友好地砸在我们排房子一个角上，有惊无险。早上同学们一看，这块石头有半个床大，落的地方是我们全排的凉台，吃饭的地方。一夜的大雨，引发了山洪，各个山沟里的水汇集汉江，汉江发疯了！

轨道车出渣

全排人出工被挡在了营部石门沟口的路上，平时的小溪变成了山洪。洪水有齐腰深，水流很急，大家过不去，往山上爬也过不去。眼看接班时间过了，排长急了，命令大家手拉手一起过，这样行吗？万一倒了就会冲下沟里，同学们互相紧紧拉住手，一个个艰难地通过，好险啊！一个个成了落汤鸡。

隧道施工进入最困难阶段：深度一千七百多米，又拐入主隧道，学生连的掌子面在最里面。放炮过后，烟排不出去，隧道口巨大的送风机已经无能为力。放炮的硝烟，从进洞施工开始，到准备放炮这班收工，一直在呛得人上不来气。

施工条件越来越艰巨，同学们先拿打风枪的四根高压风管同时排烟。风枪没打多久就没水了，原来是山洪把石门沟的施工存水池冲跨了，个个掌子面断水。

怎么办？不打就误工完不成任务，打就是打干风枪，人受不了。

毛主席说：“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不同”“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打，风枪接着打！打干风枪！几分钟，掌子面就呛的人上不来气了。那防尘口罩就不管用，里面有层过滤纸，一有汗、一出气它就会受潮，灰尘就沾在上面，人一吸气就贴到脸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扒渣同学们可就惨了。全人工用铁筛子，一次一次来回跑动。掌子面底要清出来，用耙子弯腰往外耙，上头几台风机轰轰吼声震的人什么也听不見。

大家上不来气，有同学大喊别打了，实在不能再打了，先出渣，出完渣在打！一班六小时，不能按时收工，一天干十几小时是经常的。饿呀、苦呀、累呀，同学咬牙坚持着，一连打了几天的干风枪。那段时间我的肺部一呼吸就疼，我用手压着就好点，我心想这咋办啊？心里好害怕。

等收工时，同学们走出隧道的力气都没有了。

今天我们炸药领多了一箱，开始点炮时，是想把它送回药库。但大家累的搬不动了，把它分成三小堆一起给点了，我们叫它翻渣炮。部队规定不准放翻渣炮。

放完炮收工，扛着风枪朝洞口走，出洞吋脚踩在钉子上，我痛的大叫。脱了大水鞋一看，流了不少血，什么包的也没有，只好一拐一拐往回走。回到连部找卫生员。卫生员是我们一个学校的，因个子小让他当卫生员，还在紫阳铁道兵二师师部学习两个月。记得他刚回来给我们讲了一个新闻：铁道兵二师有一个木工连专门电锯电刨做棺材，棺材都供应不上。大家听了笑笑：有可能！

学生连卫生员有什么药？给我抹上红药水，纱布一包，就把我打发了。没办法，当天晚上发烧、冒汗，汗特别多，像刚洗过澡一样，被子都湿了。

第二天头昏昏的，一点没想法，坚持出工！跟不上队伍，一个人慢慢往前走。坚持了两天脚没见好，反而肿了。天天抹红药水，肿的雨鞋穿不进去，用牛皮纸包着还坚持出工。我打风枪，只要到掌子面就不用再走动了。

就这样坚持了一个星期，我这样带伤坚持出工，带來指导员对我的重视。那天收工回来，指导员把我叫到连部，关心的问我好点没。我说没有，还在肿。

他叫我写份总结发言，讲讲是什么精神鼓舞我带伤坚持出工，明天晚上全连开会，由我讲心得体会。听后又高兴，又害怕。高兴是机会来了，表现自己的机会来了，得到指导员的重视。害怕是，当着全连同学的面讲话，那么多人，我还没上过讲台。

回到班上认认真真的写了一份总结，第二天出工回来交给指导员看。指导员的评价：表扬自已的写多了，这样同学会对你有看法。要改一下！

回来洗洗澡，吃吃饭，己经没有时间了，我准备不用稿子直接讲。

轨道车出渣

晚上听见连部吹响了集合哨，全连集合。我的心就开始紧张，跟全排人往山下走。同学们议论开了：好常时间没有全连集合了，今晚可能有什么紧急任务。这段吋间施工忙，连部一般也不搞全连活动，以班组早请示、晚汇报、天天读、开班务会形式活动。

首先，指导员把当前这段时间施工任务完成情况作了总结，各个排情况进行了分析，表扬了好人好事。最后说：下面由三排程刚同学讲心得体会。

这时真是赶鸭子上架，不得已，硬着头皮走上去。开始两句太紧张，低个头不敢向下看，读了一段毛主席语录：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毛主席教导我们“三线建设要抓紧…… ”

这时心情平靜下来了，从国际形势帝修反，讲到国内阶级斗争、同学们参加三线建设的意义、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怎样克服困准，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离战场，怎样保正今后任务完成……

偷偷看下表，半个多小时了。还讲不？我看见指导员认真听着，还记笔记，又不敢停。最后表表态就结束了。同学们掌声还是有的，对我的发言有看法的同学也是有的，指导员的提醒是对的。

散会后，我来找卫生员换药，卫生室在炊事班房旁边最里边，下面是大石头砌的墙有4、5米高，路只有1米多宽。天已经很黑，迎面走来两个同学。一个大个子比我高，椭圆脸，浓眉大眼，光头；一个是小个子胖胖的，一前一后，他俩是二排的。大个子当胸给我一拳，我说：你们想干什么！大个子说：铁路是你一个人修的？我说：我没那样说，我讲心得体会肯定要讲好的，指导员叫你讲，你乍讲？他们没再吭声。我知道同学们当时压力都很大。

老同学老战友，没别的意思！我是在写回忆。

隧道入口

主隧道施工进入了攻坚战，要求加快进度，早日打通隧道。几天一个小会战，一月一个大会战，每逢一月开门红，五一、十一献厚礼，年底不用说了，会战一个接着一个。

小米溪隧道是襄渝线重点工程。铁道兵5806团部，给学生三连配上当时最先进的机械化设备自动装渣机，以早日打通小米溪隧道。

有了机械，同学们体力劳力减轻了一部分。这台装渣机很大，有一名机械连战土开，专门配两名学生负责拉电览、铺枕木。铺到掌子面前，速度加快了，进度不见上。

没过几天连上要求：每班放两次炮，出渣量增加一倍。本来想解放的同学们，这下任务更重了，风抢手更忙了！转杆加长一米八，烟不散就进洞，先让风抢打起來，中途增加一次领炸药。

防尘口罩不通气。因此同学们个个累的满头汗、粉尘大、烟呛，口罩上过滤纸受湿就不通气。

一段时间节约闹革命，把导火索长度减短三分之一，时间不够用，人还没跑出多远炮就响了，有几次差点出事。

平时三点一线目测朝前打，几天部队测量班来检查一次。一般情况是偏高，要往下打。

那段最艰难的日子大约二个月，经过同学门日日夜夜的艰苦奋斗，终于有了消息：经过测量，小米溪隧道再有三十米就打通了！同学们都非常兴奋激动，都盼着早日打通隧道那一天。互相说着：还有三十米了！

我们排今天走到隧道口，听上一班同学们讲还没通。看来运气在我们排了，大家都想在自已这班打通，进入掌子面。出渣装车、几台风枪欢快响起，很顺利进入放炮阶段。这排炮响过之后，有一股强大的对流风从同学们脸上经过。

这明显是告诉同学们隧道打通了！大家高兴的跳起来，高声喊道：我们的小米溪隧道打通了！

來襄渝线吋间巳一年半了，我们的生活环境也有了好转。从外边运來的生活物资也丰富了，自已种了菜地，养了猪，可以吃饱饭了。最艰苦的那段经历过去了，同学们也成熟了，不像刚来时那么茫然了。

今天我们班几人，跟着上士去团部洞河拉分给我们学生连的肉和副食。沿着大路向洞河，天不亮就出发。公差是苦差事，回來该上什么班还照样上。但同学们还是争着去，因平时没有条件出远门。

学生连的纪律很严，不准单独行动。这是我们班一年半第二次出远门。上次去拉粮，去时累回来轻松；这次出去轻松回来累，每人要担百拾斤重的东西，走二十公里山路。

沿途一路上看见隧道，就进洞口看看，见识一下别的连队情况。开了眼，感受很深！有一座隧道是车站，洞内是双轨，拱巳打好，边墙也打好，完工部分有近百米长，很壮观，象个大礼堂很鼓舞人心。

有比较短的隧道，施工条件差，更艰苦。完全人工，没有风枪，靠钢钎，大锤；没有矿车，靠独轮车往外推……

同学们边赶路、边参观、边议论。上士催我们快赶路。到了洞河，洞河的大桥墩巳拨地而起，椭圆形的桥墩一排，忘了几根，最少五六根以上。远远看见学生五连女同学们在担沙、捞沙。洞河汉江边沙场很大。

上士把我们带到汉江边，有当地的老乡摆渡船，坐船到对岸洞河镇，洞河镇在两座大山的沟里，上了岸沿着铺着大青石的石台阶往上爬。从山上流下的溪水很大、很清，是山上的泉水，汇入汉江。

小镇上只有一条很窄的路，两边是两排近百年的民房。有卖各种生活用品的小卖部、饭馆、邮局，当地人背筐、担筐，大人、小孩，人很多

洞河是方圆几十里最热闹的地方，上士经常來，对这里很熟，跟我们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中午在一家饭馆吃饭，下午买买连部的东西。赶回团部，在团部领上发给我们学生连的付食：肉、罐头、粉条、压缩菜……每个人的担子都不轻。

二十公里山路，走走停停，赶到驻地己是晚上十点多了。

四洞连珠：左起小米溪隧道进口、平导洞口、及平导抽风洞口两个

各个学生连的长期病号、伤残人员今天解放了！部队开恩了，部队同意一部分长期病号提前离开襄渝线，返回西安。他们由于身体情况，不适应长期的艰苦环境。长期有病，吃不下东西，人巳瘦的皮包骨头……看过饥饿的非洲那张骨瘦如柴的照片吗？跟那一样，看着让人伤心。他们想出工，力不从心，最艰苦的日子他们坚持过來了。他们不是装病，真有病，又怕别人说。思想压力大，又没医疗条件，一天天坚持着，终于等到今天可以明明白白回去了。这部分人，每个学生连都有，我们学生三连回去了7个同学。这部分人的提前返回,没有影响学生连的军心。

过年了！这是同学们来到襄渝线的第二个春节。

1972年春节下工回来，看到炊事班下面围一大群人不知道在干什么？原來要杀猪了！

现在生活上好多了，种的菜地有收获，也有猪可杀了。在西安别说杀猪了，活的猪都很少见。

这头可怜的大肥猪有好几百斤，被十几个同学绑着，但大家都没杀过，都不敢动刀，也不知道怎样杀。就见炊事班张小车拿着一把一尺多长的刀，说：我来试试。从猪脖子一刀杀向心脏，很顺利把猪杀了。剩下烫猪拨毛、破肚开肠，用一下午总算是把猪杀完了，搞的干干净净，准备晚上全连会餐。

炊事班做了十几样菜，红烧肉最有名，那真是好吃。连上准备了烟、酒，会抽的抽，会喝的喝，以班为单位，好不热闹。

同学们喝的高兴，唱起了歌：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雪花那个飘飘，

年来到。

爹出门去躲债，

整七那个天，

三十那个晚上还没回还。

我盼爹爹心中急，

等爹回来心欢喜。

爹爹带回白面来，

欢欢喜喜过个年。

卖豆腐赚下了几个钱，

爹爹称回来二斤面，

带回家来包饺子，

欢欢喜喜过个年。

哎！过呀过个年。

人家的闺女有花戴，爹爹钱少不能买，

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扎起来，

哎！扎起来！

我们班最大的狗娃子喝多了，给大家唱了一段白毛女：

“人家年轻人谈恋爱，我这老头子，没人爱，买了一把刮脸刀，对着镜子刮起来，哎！哎！刮起来！”

同学们大笑，狗娃子你唱黄色歌曲。

大年初一全连吃饺子，各班包各班的。包饺子可以说是学生连的一项群众运动：人人动手干，人人动嘴吃。首先，炊事班把饺子馅绞好，调好，然后各班将馅子和面粉领回班去自己包。

这时，班里面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揉面，有的擀皮，有的包。

我先声明：我只会擀皮，不会包，这下可露一手了！我一个人擀皮供全班人包！

他们不相信：你就别吹了！

我是东北人天生就会擀皮，你们看着表，我一分钟80个！我熟练的擀起来，没到80个也有60个。同学们说，还行！

全班人一起去炊事班下饺子，同学们欢欢喜喜的过了个春节。

返回目录难忘的巴山汉水（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