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芬：《金瓶梅》之谜新解

网海扬帆

创作于明代隆庆二年至万历二十年之间的《金瓶梅》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由作家个人独立创作的百回长篇世情小说,人称“天下第一奇书”。古今中外的每一部文学作品,或多或少都有作家在创作过程中暗暗纳入的“密码”,诸如人物影射、哲学意念、爱憎隐衷谐音别义等等。这往往就成了后世考证家和评论家殚精竭虑加以破解的谜团。大概是《金瓶梅》中这种密码式的谜团最多的缘故,“第一奇书”的桂冠才落到了它的头上。初看起来,《金瓶梅》的命名,是从书中重要人物潘金莲、李瓶儿、春梅三人的姓名里各取一字,撮合而成。但若再深一步索解,便会发现,金即财,瓶喻酒,梅指色。这与《金瓶梅》全书开头谈酒、色、财、气的四首词的含义恰恰相合。那么,金、瓶、梅三字是否仅有这两个密码呢?不是。其中的谜团还多。

《金瓶梅词话》影印本

《金瓶梅》的作者署名兰陵笑笑生。兰陵是山东峰县的古称。我在拙著《金瓶梅新证》中,论证了兰陵笑笑4就是山东峄县的文学家贾三近。不料,这竟然在国内外学术界引起了一场持续数年之久的争论。其实,关于《金瓶梅》的作者是谁的争论,已经持续了整整四百年了。四百年间,除去我的“贾三近说”之外,还有:绍兴老儒说(中道《游居柿录》卷九)、金吾戚里门客说(谢肇《小草斋文集》卷二十四)、嘉靖大名士说(沈德符《野获编》卷二十五、王世贞说(宋起凤《稗说》卷三)、李笠翁说(《第一奇书》在兹堂刊本)、李贽说(王县《金瓶梅考证》)等等,多达二十几说,并且新说还在出现。一部小说的作者之谜,使四百年来一代又一代的人怀着越来越强烈的兴趣求索不已,这正间接地显现了《金瓶梅》本身的诱人魔力和不朽价值。一本书的作者竟有二十几种歧见,这在中国文学研究史上是最令人心惊目眩的奇观。我想,兰陵笑笑生的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金瓶梅》的故事,假托宋代,反映的却是明代生活。全书的内容,是在《水浒传》二十三回至二十七回的框架里,增加了许多人物,铺排了大量情节,充实演化而来的。《金瓶梅》描写了西门庆的罪恶生活历史和他的污秽家庭情况。同时,作者还通过西门庆这样一个典型人物在社会上活动的脉络,广阔地展示了上自宫廷间皇帝身边的为非作歹的宦官和擅权专政的太监,下至在市井上招摇撞骗、蛮横狡诈的帮闲篾片和地痞流氓等形形色色的人物,在始的肉欲和物欲的支配下,疯狂地戕人害己的非理性的精神状态,从而无情地撕去了蒙在那个社会表面的伪装的面纱,深刻而全面地暴露了那个社会的罪恶与黑暗。

《金瓶梅新证》

张远芬 著

《金瓶梅》是一部具有深刻思想内容的现实主义巨著。然而,《金瓶梅》的命运却悲惨至极。明清时代屡遭禁毁,民国肇元亦复如此,新中国成立之后更是彻底扼杀。在中国被视为十恶不赦,在法国也被禁止了将近十年。这种古今同骂、中外共愤的现象,在世界上是绝少见的。有人认为,《金瓶梅》是秽书之祖,淫书之尤,倘谁读之,便足以毁掉父兄师长的累年教育,诚为民族的大劫(叶小凤语)。又有人认为,作者唯恐世人不淫乱,因而想用这部书诱使一切人皆变为野兽(冥飞语)。但也有人谓为奇书,视若珍宝,曰:读者若能高一层着眼,深一层有心,远一层设想,则能认识到《金瓶梅》非但不是诲淫导淫之书,而且是戒淫惩淫之书,且是一最佳最美之小说(梦生语)。论曰:生性淫,不观此书亦淫。性不淫,观此书可以止淫,正所谓淫者见之谓之淫,文者见之谓之文。亦即书不淫,人自淫也(文龙语)。我们认为,血气未定的青年,无知无识的男女,自不必让他们去读《金瓶梅》。而学识阅历臻至成熟的人,若能心平气和细玩其通篇文理,索解其言外命意,定能在许多问题上大彻大悟,从而对社会人生、哲学、历史等会有更加深刻的理解。所以《金瓶梅》不是一部淫书,而是抒发作者同情和哀叹中国封建社会妇女不幸命运的书,是表达作者痛恨和仇视富人淫恶，友道衰微、谗佞为祸、仕途黑暗等社会罪恶的书。

《金瓶梅资料汇编》

黄 霖   编

关于《金瓶梅》的艺术价值,人们的认识也是天地悬"的。少数人认为,布局支离破碎,又无章法可言,殊无价值。但多数论者评曰:《金瓶梅》的作者心细才大,能独出机杼,独创一格,触类抒写,淋漓尽致,摹绘人物,口吻逼真,是旷世不一见的异样妙文。所以,邓狂言说,《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胸中抹杀一切才子佳人,而仍有——《水浒传》、《金瓶梅》为其所不敢轻视。以至“深得《金瓶梅》壶奥”,使《红楼梦》无一不自《金瓶梅》一书脱胎换骨面来。亦即是说,没有《金瓶梅》,便没有《红缕梦》。由此可见,《金瓶梅》的文学成就以及对后世小说创作的影响是多么惊人了。清代人张竹坡,评论《金瓶梅》,自成一家,所论虽有许多牵强附会之处,但烛幽照微,透视肌理,往往有独到之见。他认为，《金瓶梅》中无论是人是事皆有寓意,也就是我在上文所说的《金瓶梅》中隐藏着无穷无尽的“密码”。以人物姓名而论,胡僧,道坚寓男性生殖器,一望便知,聂(捏)两湖(壶)、尚(上)小塘,又进而喻指男女交合，也属可解。可是,蔡一泉、尚两泉、王三泉、西门四泉,加在一起变为侯石(十)泉,又意味着什么呢?这就需要读者费些脑筋了。以地名而论,《水浒》中武松打虎,武大毁命,皆在阳谷县,到了《金瓶梅》中,却改成了清河县。对此,《金》学研究者们均感到大惑不解。我认为,清河是“海清河晏"的略语,因而清河既不是阳谷县,也不是清河县,而指作者所处的整个明代晚期社会。而且,明明是豺狼当道,书中却偏偏隐说海清河晏,作者的揶揄愤激之情也就跃然纸上了。以情节而论,古诗有“玉楼人醉杏花天”的句子,所以孟玉楼寓杏,亦即幸也。先嫁在杨家,杏花自然不能开在杨树上,丈夫死了,这是不幸。继之遇到解(雪)嫂说合,转嫁西门,则更加不幸。西门庆死后,到陶(桃)妈妈,又嫁给李衙内,且李贵随之,李安依之。这样才桃李杏亲切为伍,既贵且安,终至于幸也。读者在阅读《金瓶梅》时,切不可只从表面字句上去理解。细微深刻地去体味作者的言外之意,方能真解其意。

《经典丛话 · 金瓶梅话》

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

文章作者单位：徐州教育学院

本文获授权发表，原文刊于《经典丛话 · 金瓶梅话》，1999，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转发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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