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乔安山30年记

蔡原征

　　前几天战友小聚，我当年的老股长徐忠孝大哥提起“今年是小蔡发现乔安山30年”。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幅画面，每到春花绽开的四月天，在辽宁抚顺，有一位老人总是带着他的家人去给雷锋扫墓。他默默停留在雷锋的墓前，久久不愿离去，仿佛千言万语都化作那一刻的沉默。这位老人叫乔安山，是雷锋生前战友。1994年底，我在辽宁铁岭发现沉默30年的雷锋战友乔安山。我把他的感人事迹向全国报道，至今已经过去30年。这30年，是乔安山走向公众的30年，也是走进我内心的30年，常常让我思考这位不寻常的老人和学雷锋。

　　乔安山（右）和雷锋学习毛主席著作。

　　1994年10月，笔者去铁岭县大甸子镇老边台村采访教导队官兵帮助五保户老人的事迹。当地小学校长张殿臣说：这些战士个个像当年的小雷子，实实在在帮助别人。我赶忙问是哪个小雷子，张校长说是雷锋。张校长看着我惊讶的表情，他又接着说：雷锋跟我姑爷乔安山开一台车。原来这位张校长就是乔安山的岳父，我向他要了乔安山家的地址，在铁岭市内一座三层红色土楼里找到了乔安山。当时，他从铁岭运输公司下岗后给一家废品回收站当更夫。

1994年10月，笔者在铁岭找到乔安山。

　　欲说当年，一言难尽。1959年底，雷锋和乔安山同时报名参军。入伍后，他们俩被分到一个连队一个班。在部队的两年零八个月里，他们同吃一锅饭，同开一台车，同读一本毛主席著作。雷锋帮乔安山写家信，两次给乔安山家里寄钱。1962年8月15日中午，乔安山驾车时突发意外，导致雷锋因公牺牲，这让乔安山肝肠寸断，抱憾终身。60多年来，乔安山成为中国最沉重的交通肇事者。

　　笔者（右）和《雷锋的故事》作者陈广生在一起。

　　乔安山低调的做人风格，就像隐身在山野草丛中的一颗人参，一度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外。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铁岭市第二运输公司，都知道有个好人乔安山，却没有人知道他是雷锋的战友。他不图名不图利，只求平平淡淡做个好人。1994年底，我在辽宁铁岭找到乔安山时，他已经离开雷锋31年。在离开雷锋的日子里，他始终没有离开雷锋精神，一直默默地做着老班长雷锋没有做完的事情。

　　笔者（右）和给雷锋拍照的张俊在一起。

　　当时，考虑到乔安山这个人物的特殊性，还有涉及到雷锋的严肃性，在采访过程中格外慎重。我到抚顺雷锋纪念馆详细查阅了资料，特别是雷锋因公牺牲的经过和组织结论。同时，我到原沈阳军区政治部第二干休所拜访《雷锋的故事》作者陈广生，了解乔安山和雷锋在部队的一些情况。我还找到了给雷锋摄影的张俊、周军等老同志了解当时的情况。我在各地跑了一个多月，采访当事人33位，录音19个小时。

　　笔者（右）和雷锋战友、海军原副政委冷宽中将在一起。

　　乔安山帮助别人不留姓名，也不写日记。那种朴素与真诚的沉默情怀，勾勒出当年他和雷锋在一起时的模样。他给我的第一个表情包，是那种受了委屈又不解释的沉默，擦干眼泪后挤出来的微笑。他半路救遇车祸的老人，却遭到昧着良心的讹诈；他抵制不正之风，却遭到单位领导嚣张的打击报复……做个好人太难了！1995年初，我采写的长篇通讯《理解你沉默的情怀——雷锋战友乔安山的故事》，经新闻媒体的报道，被拍成电影《离开雷锋的日子》，乔安山感动了中国。

　　在电影《离开雷锋的日子》中，刘佩琦扮演乔安山，宋春丽扮演乔安山的妻子张淑芹。

　 乔安山走进公众视野，不是哪级组织推出的重大典型，也不是上级发文件号召学习的先进人物。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他下岗后就没有了单位，只是一个散落在社会中好人，当我把乔安山的事迹写成长篇通讯后，竟然没有单位给审查盖章。中国青年报《冰点》栏目的主编的李大同看完我的稿子后，特意派一名记者专程到辽宁铁岭乔安山的家中核实情况。《解放军报》在刊发之前，编辑部特意向《雷锋的故事》的作者陈广生求证相关情况。之后，才有全国数十家报刊的转载。

　　1996年11月30日，笔者在中国青年报报道了电影《离开雷锋的日子》在抚顺开机的消息。

　　1996年11月26日，电影《离开雷锋的日子》在抚顺市雷锋纪念馆开机，笔者和乔安山应邀参加开机仪式。影片由王兴东编剧，雷献禾执导，剧中乔安山由刘佩琦扮演，乔安山老伴儿张淑芹由宋春丽扮演，雷锋由吴军扮演，陈站长由方子哥扮演。我于同年11月30日在中国青年报报道了“本报《冰点》报道将搬上银幕——《离开雷锋的日子》在抚顺开机”的消息。

　　1998年3月3日，笔者（右）在北京历史博物馆（现国家博物馆）的《雷锋精神永恒展览》展厅向首都各界讲述乔安山离开雷锋的日子。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学雷锋活动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形式主义。每年，一到了三月五日，学生不上课，上街打扫卫生，在十字路口等着扶老携幼。医生不在医院坐诊，穿着白大褂坐在马路边灰土暴尘的搞义诊。说提倡领导干部带头学雷锋，有的领导就带着一群记者到一线去“劳动”。看着既假又蠢，把一个好好的雷锋学成了笑话。当遇见乔安山时，我对学雷锋有了新的理解，原来还有真正学雷锋的人。

　　1998年3月4日，笔者（右）和原解放军总政治部副主任、沈阳军区副政委周文元中将在北京参加《雷锋精神永恒》展览。

　　随着电影《离开雷锋的日子》在全国公映，打破了乔安山默默做一个平凡好人的宁静。他被时代簇拥着走向了学雷锋的前台，作学雷锋报告、当校外辅导员，足迹遍及全国各地，赢得社会各界的尊重。 如今，他形成了一种让人敬佩的雷锋人格。他经常对孩子们说，咱们都是“雷家人”。2009年底，乔安山动员正上大学的孙女乔婷娇当兵，到沈阳军区雷锋纪念馆当了一名讲解员。每每为观众讲解时，乔婷娇都亲切地称“雷锋爷爷”。从此，雷锋有了孙女。

　　乔婷娇给爷爷看自己的新书《踏着雷锋爷爷的足迹》。

　 乔安山低调务实帮助他人。我亲身经历了乔安山挽留了两个孩子生命的事儿：一个是湖北应城的学生张佩文，他是空军一个退伍兵的孩子，不幸得了白血病。乔安山得知后，带着孙女乔婷娇赶到北京解放军307医院为张佩文捐献造血干细胞和筹集治疗费用，我和全国最美退役军人周晓东一同前往捐款。在乔安山的感召下，社会各界捐款40多万元，使张佩文成功地做了干细胞移植手术并康复出院；我任辽宁省康平县人武部政委期间，县高中学生王拓患了白血病，乔安山特地到学校送去1000元捐款，当地媒体报道后感动康平，全县共为王拓提供治疗费60多万元，使王拓得到及时治疗并重返课堂。

乔婷娇在人民大会堂作学雷锋报告。

　　乔安山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乔安山多次说，我可以用一生去弘扬雷锋精神，但不可以用雷锋的形象去谋一点私利。有位企业家为邀请乔安山参与企业经营，承诺在杭州西湖周边给他一套别墅，被生活拮据的乔安山婉言谢绝了。在外出作报告时，乔安山还多次提出请邀请单位接待从简。有一次，乔安山应邀到南方去作报告，接待单位很热情，为乔安山安排了数千元一天的豪华套房，乔安山以房子大睡不着觉为由，坚持换到标准间。包括吃饭，乔安山经常说说的两个字就是“清淡”，其实他就是怕奢侈浪费。

乔安山为学生们讲雷锋的故事。

　　吃亏是好人的常态，乔安山看淡个人得失。乔婷娇在部队服役五年，入党，荣立三等功，被评为优秀士兵，出版了20万字的专著《踏着雷锋爷爷的足迹》，在人民大会堂给首都各界作学雷锋报告。当乔婷娇因没能提干而退伍时，乔安山叮嘱孙女不要攀比，要比就跟你雷锋爷爷比，比谁的思想境界高，比谁为社会做的贡献大。你把雷锋团当成一所大学校，把参军这5年当成读一个学雷锋专业的研究生，退伍就是学成归来。当你把别人提干的快乐当成自己的温暖时，你就有了一颗雷锋的心。这话说的多无奈，当坏人理直气壮时，好人一定遍体鳞伤。

　　乔安山和“当代雷锋”郭明义在一起。

　　乔安山用人格魅力赢得社会各界的尊重。有一次，他从武汉去重庆作报告，由于跑错机场，当他到达出发机场时，班机已经滑行至跑道。乔安山向值班领导说明情况，那位领导当即向机长喊话，有紧急任务，将飞机开回停机坪。当乔安山登机时，飞机已推迟起飞半个小时。机上乘客议论纷纷，以为在等什么大领导。乔安山站在机舱前面抱歉地说：对不起大家了，我是雷锋战友乔安山，我去重庆作报告，跑错了机场，耽误了大家的旅行，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时，旅客们报以热烈的掌声。每每提起这件事儿，乔安山都深情地说：这都来自人们对老班长雷锋的深厚感情。

　　2022年5月，乔安山家庭被中央宣传部、全国妇联评为全国“最美家庭”。

　　2014年的4月21日，时任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书记处书记的刘云山同志到辽宁视察工作时，在抚顺亲切看望乔安山。刘云山充分肯定了乔安山在弘扬雷锋精神所做的大量工作，并向乔安山征求开展学雷锋活动的意见和建议，带走了乔安山的发言稿和乔婷娇的新书《踏着雷锋爷爷的足迹》。同时，还嘱咐乔安山要保重身体，为弘扬雷锋精神做出新的贡献。

　　2014年4月21日，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书记处书记刘云山（右一）在辽宁抚顺看望乔安山（左一）。

　　在我发现和采访乔安山30年之际，我和乔安山就学雷锋的话题进行了一次深入交流：

　　笔者：60年来，您的最大收获是什么？

乔安山：这60年一路走来，最大的收获就是平安。就像那首歌唱的一样，好人一生平安。你付出真情，总会收获真心。这是个因果关系，只有用时间和经历去体会才深刻。相反，一些做坏事的人，惶惶不可终日，退休十几年后还是进去了，晚年不得安生。所以说，坚持做个好人，一生平安喜乐。

笔者：听说，有人把孩子推下水再救上来，制造见义勇为的假事件。您怎么看那些虚假学雷锋现象？

乔安山：有人的地方就有“两面人”，这不足为奇。学雷锋也一样，话虚、心虚的情况是存在的。但是，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淬炼人间真情的过程也是淘尽黄沙始得金，一些人也许蒙混一时，但迟早会被扔进历史的垃圾箱，或成反面教材和笑柄。

笔者：您每年都被拉出去搞活动，您怎么看自己被别人利用？

乔安山：被利用说明还有用，说明学雷锋活动还有市场。在开展学雷锋活动上，不怕利用，怕不利用。雷锋，人类文明的精神家园，需要更多的人来倡导学雷锋。为弘扬雷锋精神奔走是我一生的使命。只要是善意的利用，我都会接纳。

笔者：有时候看您也跟坏人一起同框搞活动，您是怎么看的？

乔安山：翻翻这些年的老照片，也是感慨挺多，走着走着上面就出了一只大老虎。当然，学雷锋是教化人们，不是选择人群，再说也没办法选择，不知道谁日后被抓。我到过监狱，跟罪犯交流座谈过，希望他们悔过自新，早日获得自由。我跟一些口碑不好的干部促膝交谈过，带着他们去给雷锋扫墓，希望他们平安着陆。这也是雷锋的初心，让恶人归善，让坏人学好，让走在边缘的人引以为戒。但有的人病都已经累成了，雷锋精神挽救不了的就交给司法机关改造吧。

笔者：您怎么看学雷锋活动中表扬多批评少问题？

乔安山：这个问题很普遍，到哪里开展学雷锋活动表扬鼓励的多，批评指出问题的少，甚至没有。这是不对的，也是不正常的。比如，我们这些年挂了不少的“雷锋号”“雷锋车队”“雷锋学校”等等，只见挂牌不见摘牌，这样下去恐怕不行。学雷锋不是良莠不分，更不是稀里糊涂的当滥好人，要有雷锋爱憎分明的阶级立场。

笔者：您60年学雷锋的信条是什么？

乔安山：人在做，天在看。这个天就是雷锋，我相信雷锋在天有灵，这个灵就是雷锋精神，老班长雷锋的精神永存。作为雷锋的老战友，我要在自律中做好每一件事，经得起雷锋精神和历史的检验。

　　1999年3月，笔者（右）陪同乔安山（左）在北京看望著名科学家、两弹一星元勋、原全国政协副主席朱光亚。

　　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因果。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热播的电视连续剧《渴望》的主题歌《好人一生平安》，唱尽人生真谛，平安是好人的归宿。如今年过八旬的乔安山乐享幸福晚年，这是生活给好人的回报。相反，同是沐浴一片阳光，有些人即便是到了退休之年，或惶惶不可终日，或排队等着被查，或狱中思考残生。贪官污吏警示后人，坏种不得善终。乔安山告诉我们，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简介：蔡原征，辽宁昌图人，1968年9月出生，1987年11月入伍，毕业于大连陆军学院、解放军西安政治学院，曾任省军区政治部干事、秘书、副处长，上校人武部政委、部长。曾采写长篇通讯《理解你沉默情怀——雷锋战友乔安山的故事》被拍成电影《离开雷锋的日子》，获得中国电影华表奖；2017年6月19日，应邀参加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的阎肃经典作品研讨会；2018年10月，被中央宣传部和退役军人事务部聘为全国首届“最美退役军人”评选活动特约撰稿人；2024年10月28日，应邀进京参加著名军旅艺术家石顺义新作《南海是我家》研讨活动。现为沈阳理工大学客座教授、沈阳理工大学兵工文化学院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