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荷辨

老菜

　　自打玩儿数码摄影十多年来，断断续续拍过不少荷花，有在石家庄拍的，也有在珠海拍的。前一段时间发了一篇美篇文章《莲荷趣》，文中所用莲荷图片都是在珠海圆明新园拍的；本文打算用在石家庄裕西公园拍的图片再发一篇。

拍莲荷图片向来都是自己闷着头拍，跟着感觉走，觉得什么角度拍的好看就那么拍，自我欣赏，很少关注别人拍的片子。自以为拍荷花这事没有什么定式、定律，因为每个人的审美眼光不同，遇到的荷花生长的水域环境不同，荷花与周围荷叶的位置关系千姿百态，各种主客观条件的差异，决定了拍出的片子结果就会千差万别，你喜欢这样的，他喜欢那样的，没有统一的标准。如果某张片子得到很多人的赞许，那就值得欣慰；如果反响不大，但自己心里喜欢，那也就得了，摄影爱好不是谋生职业，本质上就是玩儿，本来首要目的就是满足自己的内心审美需求和愉悦欲望。

　　其实我对莲荷一直没有多少深入了解，不曾认真关注、仔细研究。很早就知道“莲”与“荷”是指同一种植物，但隐约感觉它们之间似乎有点什么不同，却又不知“莲”与“荷”两字的意义到底有什么区别。身边没有行家可以请教，所以一直概念模糊，心存疑问。恰巧前些日从一期电视节目中看到，一个较有名气的文化人与电视节目主持人共同到一个南方农村荷塘进行沉浸式采访时，对“荷”与“莲”的区别说了一番话，说“荷花”是正式名称，“莲花”是别名，但当时他并没有说为什么，依据何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学者这么明确地说“荷”与“莲”谁正谁别的事，但对此说还不敢盲目接受，虽然对该位学者我是尊重的，却还是想再找找是否还有其他观点。

学识不足，书到用时方知少，身边既没有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可以请教，也没有这方面专业资料可供查阅。偶然想起翻查词典，猜测可能会有一点收获。家里只有商务印书馆2016年9月第七版《现代汉语词典》和商务印书馆1998年12月第一版《古代汉语词典》。 《现代汉语词典》对“莲”、“荷”的释义是：

　　莲：

①多年生草本植物，生在浅水中，地下茎肥大而长，有节，叶子圆形，高出水面，花大，浅红色或白色，有香气。地下茎叫藕，种子叫莲子，都可以吃。也叫荷或芙蓉。②指莲子。
“莲”字条目其下【莲花】一词的解释为：①莲的花。②指莲。

荷：

① 莲。②姓。

“荷”字条目其下【荷花】一词的解释为：①莲的花。②莲。【荷塘】一词的解释为：种莲的池塘。

《古代汉语词典》对“莲”“荷”的释义是：

　　莲：

①莲子，莲蓬。②莲花，荷花。③藕。④泛指藕荷及其各部位。

荷：

① 荷花，莲。

从以上释义中可以看到，《现代汉语词典》对“莲”做了植物学方面的详细解释，并认为“莲”“也叫荷或芙蓉”；而对“荷”的解释就是简单一个字：“莲”，并没有像对“莲”字那样进行详细解释。 《古代汉语词典》有别于《现代汉语词典》，没有从植物学角度做释义，只是告诉人们，在古文中“莲”“荷”两字指的是什么。但这也算是简单的释义，并其也同样表示“荷”就是“莲”。 从《现代汉语词典》对“莲”“荷”两字解释的详细程度和两个字之间分别对释的情况综合起来看，词典的编纂人员似乎对这种植物的名称是侧重于“莲”，也就是说这种植物首先应该叫“莲”，然后“也叫荷”，“荷”似乎只是“莲”的别称、别名。这从对【莲花】【荷花】两个分条目的解释也能看出这种侧重的倾向，如【莲花】的释义为：①莲的花；②指莲。【荷花】的释义为：①莲的花；②莲。两个词的释义几乎完全相同，但可以看到用“莲”来解释“荷”，却没有用“荷”反过来解释“莲”，“莲花”的释义仍然用“莲”来自释义。这样的解释方式似乎也显示出谁主谁次、谁正谁别的意味。

　　为了进一步印证我的判断，另外找了三个植物名称，即“马铃薯”、“山楂”、“番茄”，通过《现代汉语词典》对这三个词的释义，寻找出《词典》释义的一般规律，从而便捷地确认植物名称中哪个是学名，哪个是别名。从对“马铃薯”、“山楂”、“番茄”三个词的释义，可以看出《现代汉语词典》对词语释义的规律，即：对植物的学名（或可以认为是原本名称）会进行植物学方面的详细解释；如果有其他别名、别称，则在释义末尾表示为“也叫……”、“有的地区叫……”；而对于这些别名、别称的释义则只用学名进行简单的解释。

例如：

一、马铃薯

【马铃薯】❶一年生草本植物，羽状复叶，小叶有柄，卵圆形，花白色、红色或蓝紫色。地下块茎肥大，可以吃。❷这种植物的块茎。‖通称土豆，有的地区叫洋芋、山药蛋。

【土豆】马铃薯的通称。

【洋芋】<方>马铃薯。

【山药蛋】<方>马铃薯。

二、山楂

　　【山楂】❶落叶乔木，叶子近于卵形，有羽状深裂，花白色。果实球形，深红色，有小斑点，味酸，可以吃，也可入药。❷这种植物的果实。‖也叫山里红，有的地区叫红果儿。

　　【山里红】山楂。

　　【红果儿】<方>山楂。

三、番茄

【番茄】❶一年生草本植物，全株有软毛，花黄色。结浆果，球形或扁圆形，红或黄色，是常见蔬菜。❷这种植物的果实。‖也叫西红柿。

【西红柿】番茄。

按说词典编纂应该是聘请了各行各业、各个领域的权威专家、学者，对每个字、词、概念作了科学准确严谨的解释和定义，每个条目的解释都经过反复斟酌、推敲，多番审定而最后确定的，具有权威性，我们应该相信并引为依据。

从以上释义规律基本可以确定，在《现代汉语词典》中，“莲”是这种植物的学名或本名，“荷”、“芙蕖”、“芙蓉”、“菡萏”（hàndàn）等都是别名、别称。不过有一点不同于以上规律的是，在解释“芙蕖”“芙蓉”“菡萏”三个词时，《现代汉语词典》都用的是“荷花”，而不是学名“莲花”，虽然意义上没有错，但却与其他植物的释义规律不同，这让我感到有点意外和不明所以。我只能猜测和怀疑这不是同一个人干的活，没有协调一致，但是否如此又不得而知。 《现代汉语词典》显示的结果显然与电视节目中那位学者的观点是不同的，而那位学者又是研究中国古代文学的专业人士，他当时是以解疑释惑的口吻，确切无疑地告知别人“荷花”是正名，“莲花”是别称。我想，以他的资历和学识，他的说法也应该不会是凭空而来的。那么对于我，问题并没有解决，反而更不知如何抉择，到底应该相信谁呢？ 借助历史上的文学作品是否能找到一些线索呢？这时想到中国最早的一部诗集《诗经》。我身边没有《诗经》，在珠海市图书馆寻找，也只见到几本《诗经》选编，不得已便从互联网上搜索《诗经》中有关“莲”“荷”的诗句，搜索结果明确无疑的只有两句，一是《郑风·山有扶苏》中“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二是《陈风·泽陂》中“彼泽之陂，有蒲与荷。”这两句诗中都用的是“荷”，而没有“莲”，这是否说明“荷”比“莲”被更早地使用，从而证明“荷”是正名呢？我想其实也未必。《诗经》一般被认为是那个时代的“诗歌总集”，但其只有305首诗，这个数量似乎不能囊括那时社会所有的诗歌作品，有人就指出当时有许多的诗歌存世而并未被编者收录进《诗经》，准确地说《诗经》只是个诗歌“选集”，而不是“总集”。这就难以预料，是不是会有使用了“莲”字的诗歌遗漏在民间呢？ 《诗经》中还有两个有关的诗句在此也顺便说一下。一是同样在《陈风·泽陂》中有诗句“彼泽之陂，有蒲菡萏。”这里的“菡萏”虽然就是指荷花，但现在讨论的是“荷”与“莲”两字，其他别称均不论。二是《邶风·简兮》中有诗句“山有榛，隰有苓。”“苓”是“莲”的古字，也念lián,因而有人就把它当作“莲”，但“苓”还有其他意义，有人就认为这句诗里指的是甘草，而不是莲。闻一多在《风诗类钞》中就说：“‘山有榛，隰有苓’是隐语。榛是乔木，在山上，喻男。苓是小草，在隰中，喻女。”有此歧异，“苓”字也就不在本文讨论之列。 可能要想深究“莲”与“荷”哪个更正统，就得翻翻甲骨文，看看其中有没有“莲”与“荷”，哪个更早，哪个是正名。然而这显然不是我所能干得了的事。更何况也会存在与《诗经》同样的问题，会不会有哪个字被遗漏而没有刻到甲骨上呢？
　　在植物学家、历史学家、文学家、民俗学家和考古学家眼里，关于“莲”“荷”的事可能根本不成问题，在我这里却已是无解了。

　　难得一见的并蒂莲。

不是搞植物学研究的，我不了解植物学家们是如何选择哪个名称作为植物学名称的，依据是什么？或者说确定植物学名称的原则是什么？比如说，为什么选择“马铃薯”作为学名，而不是“土豆”、“洋芋”或“山药蛋”？是因为“马铃薯”一词出现的最早？还是因为它听起来更像是文人嘴里说出来的词？确定它为学名，有没有植物学家、《词典》编纂者本人地域习惯和情感偏好的因素呢？“莲”与“荷”哪个为正式名称哪个是别名，现在明显已有歧异，是不是仅仅因为地域不同而造成的纷争呢？我不懂，又不敢班门弄斧，只能这样胡猜乱想而又没有答案。 不论“莲”也好，“荷”也罢，古代文人们使用这两个字似乎没有多少顾虑，有时在同一首诗词中“莲”“荷”两字都会出现，交替使用。例如宋代杨万里的《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在中国文化里，大概没有哪种花卉能像莲（荷）一样跟人和与人有关的事物相关联那么多的了。比如：

1、“莲花指”，一种手型，拇指与中指相对，其他三指自然上翘展开。这是女子在舞台表演上常用手型。

2、“三寸金莲”，旧时书中形容缠足女子的小脚。

3、“莲步”，形容美女的脚步，也常见于舞台表演上。

4、“莲台”、“莲座”，都指佛像的底座，多呈莲花形。

5、“莲花落lào”，一种曲艺表演形式。

6、“莲蓬头”，一种喷水头，形状像莲蓬。

7、“白莲教”，一种民间宗教。

8、“莲府”，指旧时的幕府，军政要员的衙署。

9、“莲幕”，指旧时的幕府，军政要员的衙署。

10、“荷包”，随身携带的装零钱和零星东西的小包。

11、“荷包蛋”，去壳后在开水里煮熟或在滚油里煎熟的整个儿的鸡蛋，形状像荷包。

12、“荷裳”，用荷叶做成衣服穿，表示人品的高洁。

13、“荷衣”，用荷叶编制成的衣服。

　　 14、“金荷”，酒杯。

　　……

　　有意思的是，虽说莲就是荷，荷就是莲，但由于习惯性说法，约定俗成，许多名词中，“莲”字与“荷”字却不能随意替换，比如常说“荷包蛋”而不说“莲包蛋”，常说“莲藕”而少说“荷藕”，常说“莲花指”而不说“荷花指”，说迈着“莲步”而不说迈着“荷步”，听说过“三寸金莲”，没听说过“三寸金荷”，说“莲台”而不说“荷台”。

　　《现代汉语词典》中说莲“叶子圆形，高出水面”，而我所见到明明有许多莲叶就平铺在水面，与《词典》所说并不相同，这又叫什么呢？是莲的另一种分类吗？还是另外一种植物？这又是给自己找了个难题，而这个难题对我来说目前仍然也是无解。

　　为了说明问题，以上四幅图片是借用在珠海拍的。

那么，究竟“莲”也？“荷”也？谁正谁别？我想目前也不必纠结于此了，随便吧；至于叶子平铺水面还是高出水面，也不计较了，按照自己心里的偏好，就管叶子铺在水面的叫莲，叶子高出水面的叫荷，如果有行家出来纠正，那是最好，就此诚恳学习。至于在胡诌诗词时为了避免重复用字，或为了押韵，那就随意，适合哪个就用哪个。

　　有人说开花的叫芙蓉，未开花的叫菡萏，那半开不开的又叫什么呢？

前面说到本文要用在石家庄拍的荷花图片，而这些图片中的荷花只出在石家庄两个公园，一个是裕西公园，一个是长安公园，两个公园的荷塘面积都不太大，两个相比裕西公园的荷塘稍大些，因为家距裕西公园相对较近，我常去裕西公园。 不同于珠海圆明新园里的荷塘，裕西公园荷塘里荷花种植得比较密，当荷花长到旺盛时节，荷叶、荷花都高出水面一米左右，满塘硕大的荷叶密密匝匝，十分茂盛，站在塘边几乎看不见水面。这样的长势，你要想拍一张有水面背景的荷花，要想所谓“留白”，根本做不到。所以在这密不见水的荷塘里，只能根据现实情况，在构图上另想办法，多以荷叶为背景，以荷叶的边缘轮廓线条作为重要的构图元素，通过荷花与不同的荷叶轮廓形态的组合，来形成一幅幅画面，用粉红和浓绿的色彩对比以及荷叶变化的线条体现其中美的视觉效果，给人以美的感受。 在晴空日朗的上午拍摄荷花似乎时机最好，凡是开了花的荷花都花瓣挺括，尽情舒展着，表现着盛开的姿态，仿佛个个与你笑脸相迎，让你不虚此行。 我之喜欢赏荷，还在于它是从水中开出的花。与水相依相伴，因而它带有一种阴柔美。盛夏时节荷花怒放，尽管四处酷暑难耐，但当你漫步在荷塘边时，看着水中茂密的莲叶，盛开的荷花，你会一时忘却了炎热，似乎感觉不到烈日的炙烤，在这葱郁的水边，内心里自然就会有种清凉感。 而当濛濛细雨时，却也是欣赏荷花的极好时候。此时性格孤傲、意志坚韧的，它仍然展开着花瓣，表现着雨中的坚强；而禁不住雨淋风侵的，卷曲着花瓣，在微风中身姿摇曳，如同委屈柔弱的披发美女，泪滴不时沿颊而落，给人一种凄美的意境。

　　有时在绵绵小雨中赏荷，会别有一番感受。擎着伞，脚步轻慢地徘徊于荷塘边，看着雨中荷花或开或谢、或盛或萎、或仰或垂、或依或偎的不同状态，使人会联想到曾经过眼的种种人生，身边淡去的个个身影。

塘边伫立，你会看到，荷叶如擎天之伞，承接着漫天的细雨，雨滴汇集，先是如珍珠在翠绿的玉盘里滚动，珍珠越来越大，渐渐变得如同一汪晶莹发光的水银，左摇右晃，荷叶终于承受不住，向旁边一倾，这汪雨水便“哗”的一声撒入叶下水中，荷叶复又挺直身躯，继续承接下一轮雨水。

有时你会听到雨滴不断轻轻敲打着荷叶和你的伞棚，满塘淅淅沥沥，窸窸窣窣，偶尔还伴随几声小蛙的哼鸣，这轻柔曼妙的天籁合声，不紧不慢，不急不缓，没有激昂的高潮，也不会戛然休止，烟雨蒙蒙中此曲如丝如缕，萦绕和弥漫在荷塘间，你如果能听得懂它旋律的美妙，你就会怡然沉醉其中。塘边偶尔三两人路过，无人留心倾听此曲，唯有喜欢和懂得欣赏的有心者，心灵才能与之共鸣。

老菜

2024年10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