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日”记

见贤思齐

我正在躺在床上打着吊瓶，药液顺着细细长长而又柔软的塑料管通过针头悄无声息地流进我的血管。我的左臂被这冰冷的药液感染，不一会便有刺骨的寒意游走在身体的每个角落，使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卫大夫说：“冻的话就把被子盖上，打吊针就是冻，不要硬撑着。”邻床有一个小女孩因为感冒在母亲的陪伴下也来吊针，孩子怕耽误学业，趁吊针之际还不忘拿初二的物理书籍在看。后面的床上是一位性格开朗的中年妇女，爱开玩笑，也很健谈，没想到四十一岁人家已是领导，人家一点领导架子都没有，现在这样的领导越来越少了。眼前这娃娃静静地看书，母亲在看着手机，静静地地陪着女儿，眼里尽是无限的温柔，无限的关爱，偶尔母女两小声说两句话，真是母亲贤淑，女儿优秀。在简单的言谈中，我才得知母亲是安塞延河湾镇人，女儿在延安实验中学读初三。她的老汉也是罗子山下湾村人，我提起呼林平，她说：“那是我婆家大伯。”卫大夫饱读诗书，出口成章，再加上后面床上那位叫李娟的美女领导系南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更是口吐莲花，满腹经纶，我也是爱红火的人，我们就这样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

南京大学是中国名牌大学之一，她父母靠着一双勤劳的双手硬是把三个儿女培养成国之栋梁，个个都是名牌大学生。听了让我惊叹不已，更多的是尊敬。这是张家滩镇甸子塬村的光荣，更是李家的风光。在拉话中卫大夫说我是村长，也是县作协会员。她兴趣更浓烈了，立即问：“你是不是很在乎村长这个位置？”“我本来无意当村长，但是村里没有合适的人选，就逼着我坐上村长这个位置，心里也没有多上成就感。本身工资也不高，一个月才一千三百八，根本打动不了我的心。再说我还要在厂里上班，事情越多，分散的精力也就越多，又爱好文学，所以摊子越大越不好掌控。人生就是做简单的事，做喜欢做的事，做单一的事情，你才能专注于一项工作，你的高度集中和专心投入这才是成功之道。”

“ 我爸爸很在乎村长这个职位，每当说起村里这些事情来，手指指点点，说什么路灯是我任上栽的，广场是我任上建的，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回到家里也拿出他当领导的架势说事，我们经常联合贬低他，打击一下他嚣张气焰。更可气的是吃饭把饭碗往桌子上一放，翘着二郎腿玩手机。我妈一说把碗洗了，他谎称村里有事，借口溜了。我们兄妹三个从没下过地，从小就不怕我爸爸，不管你怎么说他，他都不生气。”你们遇上一个随和的父亲，善良而又慈爱的父亲，这对儿女的健康成长非常重要。

“ 我们的童年在父母争吵中度过，在打骂和担惊受怕中度过。我真羡慕你们拥有一个温馨、和睦、友爱、包容的家庭。”

我的“ 离家记”就是发生在一九八七年夏天小学升初中毕业试刚考过。我在家里放羊时不小心将一只山羊打死，为了躲避父亲的毒打，将羊群赶往羊圈，带上平时积攒的一块六毛钱带上，撒腿就跑。当时从罗子山步行有十五公里，幸亏罗子山乡到延长的班车是上午的十一点半，而羊被打死的时间是八点多。那一天父母和大妹妹都到外婆家去了，两个哥哥都到外地去了，就我一个人在家，父亲走时给我做了家务活安排，那凶神恶煞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回想当年我六七岁不小心一点脚将他刚擦拭完的马灯灯罩从炕沿上踢到地下，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响起，他火冒三丈，顺手就是两巴掌，脸上顿时就显出了清晰的掌印，第二天脸便红肿起来，疼了整整一天。想起来就后怕，现在羊死了那可比马灯罩子贵多了，那不是心疼死了，他怎么会轻饶我。我越想越怕，连跑带走的奔向罗子山，刚好赶上已经启动的客车。那是我第一次到延长，最高的楼只有七层，第一次看过影剧院，第一次踏进新华书店，车站还在体育场上面的院子里，体育场外面的河堤下是延长的骡马市场，有许多牲口拴在那里，等待着被卖或者被买。步行街是一狭窄的巷子，正中间是一个宽大的农贸市场，有卖衣服的，有卖蔬菜水果的，有买凉皮的，有卖五金的，还许多日常用品。东边有几间发廊。我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什么都感到新奇。我问好延安的发车时间，只有一个多小时在街上闲转，什么也不敢买，因为我口袋只有三毛钱的路费了。那时怀里坪还是蔬菜大棚基地，只能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转了三四十分钟，再返回去。

从此我走上独立生活的道路，摆脱了对父母的依赖。没有父母我也可以照样地有尊严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再苦再累，只要意志坚定，所有悲伤，所有的屈辱，所有艰辛都是我要在工地干下去的动力。我养活自己，不再被村里人嘲笑，不再被父母的人云亦云所改变，我要做自己的主人，而不是任人差遣。为了一个纪念，我参加了前年“狼神山文学社”五一时的劳动征文比赛，没想到我的参赛作品“离家记”还获了一个“优秀奖”，奖金五百块，加上上次在胡家村打工挣的二百六十多块，合起来是七百六十块，一次打工完成我人生的一次历练和蜕变，也给我带了两份财富，一份精神财富，一份物质财富。

　　“ 你的童年真不幸，我都替你难过，在你的讲述中我感觉你是一个坚强的人，积极上进的人，勇于改变自己的人。具备这样素质的人，一般不会差那里，不管命运怎么捉弄，都不会屈服，始终不渝地寻求改变，寻求打破命运的篱笆。既然你是县作协会员，那你在不在赵建民办的地域文化群里？”“我也在那个群里。”“你写文章吗？”“有时间也写，后来因为太忙，就写的少了。”“我也在这个群里，我也不写什么，也不做评论，就是见喜欢看的文章看看。”卫大夫说：“人家在地域文化群里是主编。”“也不算主编，我只挂个虚名，大部分文章都是赵老师审核和编纂整理。”我们拉得越来越投机，时间在愉快的谈话中疾驰。

　　三瓶吊针三个来小时，我们几个高谈阔论中悄然而过。史权电话打来：“针吊打完没有？”“刚吊完。”“你联系新安，问他去不去，我开车过来接你们。”我拨通新安的手机：“史权叫咱爬山，你去不？西河子沟背面山上，听说叫什么玉局观。”“我在教育小区这里，你过来。”卫大夫听说后立马劝我不要去了，你是气管上的问题，不能走得太快，要少说话，再说刚吊完针就要静养，要么这两天针就白吊了。我一时倒没了主意，不去吧！面情过不去，去吧有怕咳嗽更加严重，对我这个经济不宽裕的人来说，吊一天一百多，两天就三百块，这个经济账应该算算。我又拨通他的电话，说出了我的顾虑，这咳嗽害得我一个来月不得安宁，吃咳特灵胶囊屁事不定，罗红霉素分散片也吃了几盒，现在的药根本就没有药效。实在逼的我没办法了才来吊针。“没事，我也感冒了照样上山，新安大宁采风回来感冒刚好，我两个都不怕，你怕什么？”我心里想路上我走慢点，累了歇歇应该不会影响痊愈，抱着这份侥幸上了史权的车。

汽车停在毛主席旧居西面的荒草滩上，旁边是一个防空洞，史权说花了五百万建的，夏天里面非常凉快，两边都通风。山路崎岖，山花遍野，正是菊科植物花开烂漫的季节，野菊花，山菊花随处可见。许多野生的枸杞此时枝枝梢梢上全是红色的珍珠，宁夏枸杞驰名华夏，是珍贵的中药材，我问新安和史权：“咱们这里的枸杞是不是比宁夏的枸杞更好，虽然没有人家的那么大，但我们这里是野生的，我想药效肯定比他们的更好”史权说：这样分析的话应该比他们那里的要好，人家都是经过嫁接或杂交下的品种，专门有人在种植管理。”“药效肯定要好，咱们这是纯自然的，天然的，他们在管理时还喷洒过农药。”

在一块台地地边有棵杜梨树，杜梨将熟未熟，没熟的非常酸涩，熟透的只有酸味道，而且越吃越有味，我想起上中学时一放学回家经常爬到杜梨树上摘杜梨吃。延长气温比我们罗子山黄河沿岸冷几度，我前几天回去时一棵树上三分之一都熟了，我美美的咥了一顿。这棵杜梨树下垂的枝条我们伸手就能摘到，他两边吃边说：“熟的差不多了，有了沙劲了，过几天就黑了。”我伸手挑了一个大塞进嘴里，涩的我直挤眼。正好被史权拍在手机里。古人有重阳日登高吟诗，登高必赋的好传统好习惯，现在谁有如此雅兴逸致。史权长诗，新安善赋，我只能陪伴，不能助兴。我想起北宋范仲淹在延安时写下的《渔家傲.秋思》：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此时陕北枫叶红了，银杏、槐树、白杨、柳树、刺槐等常见的落叶乔木的树叶都变黄了，山上斑驳陆离，色彩斑斓，就像秋天给大地穿换上了一套最艳丽的迷彩服。看上去既成熟又美丽，有一种历经沧桑的底蕴。

我们沿着山路前行，许多被拆毁的砖窑洞残迹外露，还有许多坍塌的土窑洞分布在半山腰，新安说：“我当年在县中上学时，这些窑洞里都住满了人。”翻过一架腰岘，对面的树林里坟墓座座，上下左右全被墓地覆盖，一座座墓碑竖立在坟前，史权和新安对碑文书法感兴趣，每到一处墓地都要凑上去观看，查看死者的姓名、籍贯、生死的时间等，品评不同墓碑上的字体。我对此不感兴趣，这里望望那里瞧瞧，还得提防路上的圪针，横生的洋槐树枝，拦路的蛛网。这些羊肠小道就像人体的毛细血管恣意横生，延伸到四面八方。有的地方人迹罕至，路面被杂草覆盖，只有仔细辨认才不至于认错。玉局观成了一块平地，古迹荡然无存，连残砖剩瓦也找不到，有的只是一棵棵密密麻麻的侧柏。史权拿着一把小钁在这里翻翻，在那里挖挖就看能不能找见古砖古瓦，结果失望大于期望。在穿行中我们看见对面山岭上有一棵古槐，大喜过望，立即赶去查看。翻过一道深沟，来到树前仰望，许多树枝已经干枯，有些树枝仍然枝繁叶茂。可见生命力的顽强。其中有一树枝不知被什么力量劈了下来，连带扯下将近一尺宽左右的树皮，从树枝直到树根。俗话说得好：人活眉眼，树活皮。可见这棵树承受了多少痛苦。在如此贫瘠的山地上能长出两人合抱之木，不能不让人惊喜，不能不令人感叹。我们推算着它的年龄，我说有个一百多年，史权说可能二三百年，新安说最低也在三百年之上。

　　下山时听见有人在唱歌，走近时史权和他打招呼，看来他们比较熟悉。“史权你们上来干什么？”“郭晓儿子今天结婚，我们刚吃过八碗，闲来无事，又正值重阳节，出来爬爬山。你还唱得美哩！”“唉！老了，不中用了，不是当年了。只是听见对面南山上唱戏，唱的是眉户剧，嗓子痒了就跟着吼上几句。”史权指着对面移山而建的土墙说那就是延长古城墙，轮廓明显，每隔上百米还有一个瞭望台，用来查看城墙外的情形。我们四人一块下山，在谈话中我才知道他是交口人，当过六年的县剧团团长，当时给我做过浓重的介绍，然而我愣是没有记住他的名字，他的外号。

我们来到乌家山 山顶，这里有四个差不多十几米高的牌子，牌子上是毛泽东为延长石油工人的题词：埋头苦干四个大字。这同样也是对延长人民的题词 。旁边有一块矮小的牌子上写着：“毛泽东”三个字。埋头苦干逐渐淡出人们视野，谁又能真正理会它的真实内涵。埋头苦干永不过时，它是开拓创新锐意进取的先决条件。在这个随波逐流的社会里，这些字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红色文化的精神应该得到传承发扬，因为它立足于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是延安精神的思想体现。

回到家里咳嗽越来越重，我为自己的侥幸付出了代价。静坐书桌前回想登“玉局观”就写了一首小诗：“重阳登高”

“山相依，沟相连，延长古城城墙露苍颜。秋菊开，野菊香，狗娃花开展笑颜。

重阳日，三人行，登高望远山河锦绣华彩无限。读碑文，观古树，荒山野岭只为野趣杂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