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

禅茶一味

李叔同日本妻子：回国后被父母抛弃，在冲绳岛做护工，活到106岁

—博山书虫

2021-03-18 17:02

1942年10月13日（农历九月初四），弘一法师李叔同在弟子妙莲等人的助念声中，安详圆寂于福建泉州不二祠温陵养老院晚晴室。

此前3日，即九月初一上午，弘一法师强支病体为前来探视的弟子黄福海题词。下午6时入定后醒来，似有所感，在为黄福海题词留下的草稿纸背面，写下“悲欣交集”4个核桃大的字，又在左侧写下“见观经”3字，且在下方画了一个墨色浓重、却留有间隙的圆圈，又在字幅右上角题写“九月一日下午六时写”、右下角题写“初一日下午九时”两行小字。是为绝笔。

关于“悲欣交集见观经”，历来解释不一：

叶圣陶先生：“悲”见有情，“欣”证禅悦。

钱仁康教授：“悲”是悲悯众生的苦恼，“欣”是欣幸自身得到解脱。

大空法师：大师之所谓“悲”者，悲众生之沉溺生死，悲娑婆之八苦交煎，悲世界之大劫未已，悲法门之戒乘俱衰，悲有情之愚慢而难化，悲佛恩之深重而广大，总之为慈愍众生而起之‘称性大悲’也；大师之所谓“欣”者何？欲求极乐，欣得往生，欣见弥陀而圆成佛道，欣生净土而化度十方。

……

“悲欣交集”出自《楞严经》卷六“阿难为众生请教安住道心之法”：

“阿难整衣服，于大众中，合掌顶礼，心迹圆明，悲欣交集，欲益未来诸众生故，稽首白佛：大悲世尊！我今已悟成佛法门，是中修行，得无疑惑。常闻如来说如是言：自未得度，先度人者菩萨发心，自觉已圆，能觉他者，如来应世。我虽未度，愿度末劫一切众生。”

然，弘一法师注解似的“见观经”何意？“观经”，即《佛说观无量寿经》，但该经中并无“悲欣交集”四字。也许是这样：古文中，“见”通“现”，当那时——弘一法师“入定后醒来，似有所感”，脑海里幻现出《观经》里的情景而产生了“悲欣交集”之感。

那么，是《观经》里的何种情景呢？

“佛告阿难及韦提希：生彼国时，此人精进勇猛故。阿弥陀如来与观世音、大势至，无数化佛百千比丘声闻大众，无量诸天，七宝宫殿，观世音菩萨执金刚台，与大势至菩萨至行者前。阿弥陀佛放大光明，照行者身，与诸菩萨授手迎接。”

“往生彼国”、“ 欢喜踊跃”，自然是“欣”；然又“悲”何？

弘一法师圆寂前六日，即农历8月29日下午，向弟子妙莲交代五件事，其中第二件事说：

“当在此诵经之际，若见余眼中流泪，此乃回忆一生之憾事，为“悲欣交集”情境所感。”

从这段记载来看，弘一法师观照到自己临终也许会流泪，担心这个情景被别人误会，所以预先在遗嘱中用“悲欣交集”点明：流泪，乃为一种心境所感而已。

在我看来，此时此景的弘一法师，大彻大悟然又至情至真，以此告诉世人：红尘人生憾事多，只是一种“悲欣交集”的生命体验，最终当追求往生西方净土。

那么，弘一法师一生有何憾事呢？据《李叔同传》及《李叔同年谱》等文献，笔者拟出以下故事，与大家商榷。

1897年的一日，桐达李家的三少爷李叔同走在放学路上，忽见报童手扬一叠报纸吆喝着从身边跑过：

“天津第一名伶杨翠喜沪上夺魁，一出《拾玉镯》令申城万人空巷！”

李叔同买了报纸展开一看，只见一张杨翠喜盛装出演的巨幅照片，照片里的女子豆蔻年华，齿皓腮红，秋波流转，千娇百媚。

杨翠喜

这一看，一颗少年萌动的心迅速被光彩照人的女子吸引了去。

此后去戏园看杨翠喜，便成了李叔同的日常功课。而不久，杨翠喜也迅速爱上了台下这位和自己年龄仿佛、长相清俊、儒雅脱俗的少年。

李叔同每天都会坐在第一排，看杨翠喜轻舒水袖、万种柔情；然后，去后台等她；然后，提着一盏灯笼送她回家。

一个英俊，又有才华，又贴心深情；一个美貌，又谙风情，抬眼展眉皆是情。于是，在一个晚风细细、情愫灼灼的夜里，李叔同醉倒在杨翠喜的闺房里。有《菩萨蛮》一首为证：

“晚风无力垂杨嫩，目光忘却游丝绿；

酒醒月痕底，江南杜宇啼。

痴魂销一捻，愿化穿花蝶，

帘外隔花荫，朝朝香梦沾。”

谁知天不遂人愿，少年的初恋欢喜竟成了梦幻泡影。

不久，李叔同因事去了上海。等他回到天津时，杨翠喜已被人重金礼聘，送到北京孝敬载振小王爷去了。

李叔同曾无数次跑到福仙楼戏园，也曾无数次去过杨家弄石库门杨翠喜的住处，幻想能在那里，再次遇见她。可是，总是衔泪而归。于万千人群里遇见亦容易，可甫一分手即生死契阔！

这一年，李叔同十七岁，杨翠喜十九岁。

杨翠喜的离开，令李叔同陷入了极大的痛苦。李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她为儿子挑选了一位茶商的漂亮女儿——俞蓉儿。

这一日，天津桐达李家的大宅院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高朋满座。李叔同和俞蓉儿举办完婚大礼。这一年，李叔同十八岁，俞蓉儿二十岁。

俞蓉儿生的面容清秀，知书达礼。但在李叔同的眼里，却没有看杨翠喜时那种心神激荡的感觉。

直到婚后第四日的晚上，李叔同才忽然开口问道：“你识字吗？”一句简单的话语，打破了尴尬的婚姻，令俞蓉儿惊喜娇羞不已。

1918年，李叔同不顾家人亲朋的劝阻，毅然决然在西湖定慧寺出家做了弘一和尚。

就在李叔同剃度后第三日，他的发妻俞蓉儿母子三人，在寺门外长跪不起一定要见弘一。弘一不见。俞蓉儿将额头叩得鲜血直流。在师傅了悟法师的劝说下，弘一才答应见一面。

俞蓉儿悲喜交集，拖着弘一的胳膊，哀求道：“三郎！您还俗吧！跟我和孩子们回家吧！”

已经18岁的准儿，扑跪在弘一的身前，哭诉道：“爸爸！您为何这样狠心？您对得起母亲吗？这么多年，她独自一人把我和弟弟拉扯大，愁白了头，熬干了心血！……”

“老衲已属于佛，属于众生！天色不早了，三位施主还是趁早回去吧！阿弥陀佛！”弘一说完，即疾速离去。在他身后，一声声悲戚的哭喊久久不绝。

4年后，俞蓉儿积郁成疾，病逝于天津，终年45岁。

弘一法师本欲北上奔丧，无奈适值“直奉大战”，未得成行，只得为前尘亡妻设灵堂，诵往生咒和《地藏菩萨本愿经》，以超度亡灵。

让我们把时光拨回到1907年，这一年，留学日本的李叔同遇上了红尘里最后的爱——雪子。

因为学习西洋绘画，需要裸体模特。恰好给他送饭的房东的女儿从他身边走过，刹那间，李叔同觉得那丽影就是自己寻觅已久的模特。没想到，雪子姑娘很快就答应了李叔同的请求。

不久后一日，她轻盈地走进了李叔同的画室。她轻轻地脱下一件件衣衫，像飘落下一片片花瓣，最后，她像花心般呈现在他的眼前：冰肌玉骨，出水芙蓉，纤尘不染。

弘一法师

没想到，律学院尚未正式开办，弘一法师就因为一系列事愤然拂袖而去。

首先，栖莲、亦幻法师假此缘由至沪向东北军将领朱子桥居士募得银元1000元；返回宁波白衣寺后，又义请弘一法师为作《南山律学院缘册题序》；此后，又请弘一法师担任律学院院长之职……

这一系列行为，均有违于弘一法师曾立下的誓言：一不做主持，二不化缘，三不收徒弟；更有违于法师“弘扬律学、严肃僧纪”的创办律学院之初衷。弘一法师绝不肯为了弘律而屈尊与“惜名敛财”者同流合污。

南山律学院的失败，弘一法师受伤至深。

无论是人间才子李叔同，还是佛门大师弘一，都是爱国者。在那个民族渴望独立的乱世，这最是难能可贵的。

李叔同早期音乐作品，《祖国颂》、《我的国》、《大中华》等爱国主题鲜明、感情充沛，不仅流行于当时，而且传留于后世。特别是代表作《祖国颂》，字里行间充满了强烈的爱国热忱。一经传唱，立即成为风靡一时的流行歌曲，广为国人、特别是青少年学生的热爱，就连偏远小乡镇的学校也在教唱此曲。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弘一法师此时尚在青岛湛山寺。山东大学学生张希周等人，两次拜见弘一法师，请教国家前途和民族命运。弘一法师告诫学子们：

“佛门忌杀，但为抗日救国，应当不惜死！抵抗日寇为救同胞，是大仁大勇行为；杀日寇是灭魔，与佛法不违背。”

1938年，厦门沦陷前，日寇一舰队司令慕名登岸寻访弘一法师。见面后，日舰司令即盛气凌人对弘一法师胁之以日语对话，叙之以与日本有师友、婿亲关系，诱之以国师待遇。

弘一法师淡然回道：

“出家人宠辱倶忘，敝国虽穷，爱之弥笃！尤不愿在板荡时离去，纵以身殉，在所不惜！”

厦门沦陷后，一日，弘一法师在斋堂用餐，忽然潸然泪下，对身边弟子说：

“吾人所食为中华之粟，所饮乃温陵之水，身为佛子，于此之时，不能共纾国难于万一，为我如来张点体面，自揣尚不如一只狗子！狗子尚能为主守门，吾人一无所用，而犹腼颜受食，何能无愧于心？”

一座僧众，闻之肃然起敬。

后来，面对日寇暴行，弘一法师号召僧众“爱国之心，当不后人”，倡议组建晋江县佛教战时救护队，为抗日做出应有的贡献。

这年，正是抗战最为艰难的时期，悲观失败的情绪弥漫。弘一法师为画家李明信书写横匾“最后之胜利”，振奋国人日寇必败、中华必胜之信心。巧合的是，该年，毛泽东发表了《论持久战》。

弘一书法“最后之胜利”

弘一法师圆寂后第七日，即农历9月11日晚，遗体焚化。在场弟子叶青眼居士后来在其《千江映月集》中有如下记载：

“举火才逾时许，众方恭敬围绕，忽尔异彩一道突从窑门燎出，炽然照耀，辟易一切，众为震动，厉声念佛，异彩须臾散去，未几已告化尽，猛捷无与伦比。”

读罢，不禁令人感慨不已，潸然泪下！

前半生的李叔同集诗、词、书画、篆刻、音乐、戏剧、金石等多种天赋于一身，开文艺之先河；后半生的弘一法师，意志坚定如一，将八百年湮没无传的佛教中戒律最严的南山律宗拾起，清苦修行，被后人誉为第十一代律宗祖师。

此时此刻，耳畔悠然响起那首千古绝唱《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此时此刻，只想轻轻地低低地问一声：

大师往生去何处，此一别，几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