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尽铅华始见真

无尘

<p class="ql-block">——赵孟頫其人其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赵孟頫(1254年10月22日-1322年7月29日),字子昂,号松雪道人。宋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秦王赵德芳嫡传子孙。由于有良好的家庭环境,加之赵孟頫自幼聪慧,他在书法、绘画、文学方面皆成就斐然,成为元初杰出书法家、画家、文学家。</p><p class="ql-block"> 赵孟頫是宋室后裔,但他出生时,元朝已建立近20年。改朝换代的腥风血雨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时代新的秩序。赵孟頫作为前朝皇族遗少,又是文化名人,自然是朝廷统战对象。但受儒家传统思想的浸润,赵孟頫起初是不合作的,隐居不仕,屡次辟命。直到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32岁的赵孟頫再次受行台侍御史程钜夫举荐,才赶赴大都觐见元世祖忽必烈。《元史·赵孟頫传》记载,赵孟頫至大都入见元世祖,“孟頫才气英迈,神采焕发,如神仙中人。世祖顾之喜,使坐右丞叶李上”。元世祖对赵孟頫极为赏识,授予兵部郎中。此后赵孟頫历任集贤直学士、济南路总管府事、江浙等处儒学提举、翰林侍读学士等职,累官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p><p class="ql-block">从元世祖到元仁宗,都对赵孟頫的人品和才学推崇备至。尤其是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对赵孟頫的推崇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对群臣说:“文学之士,世所难得,如唐李太白、宋苏子瞻,姓名彰彰然,常在人耳目。今朕有赵子昂,与古人何异?”古代尊对卑可直呼其名,而卑对尊或同辈之间多称字,以表尊敬,元仁宗对赵孟頫从来都不呼其名而称其字。元仁宗还总结了赵孟頫七条优点:“帝王苗裔,一也;状貌昳丽,二也;博学多闻,三也;操履纯正,四也;文词高古,五也;书画绝伦,六也;旁通佛老者,造诣玄微,七也。”在与侍臣谈论文学之士时,将赵孟頫比作唐代李白、宋代苏轼,称赞他品行纯正,博学多闻,书画绝伦,又精通佛学及老庄之学,这些都是常人所不及的。有人认为赵孟頫不能参与编修国史,仁宗说:“赵子昂是世祖皇帝选拔的重臣,朕特加优待,让他在馆阁从事著述,传之后世,你们还罗嗦些什么?”并赐赵孟頫钞五百锭,叮嘱侍臣:“中书总说国用不足,这笔赏金他们必不肯付与,可从普庆寺库存中支给。”有一段时间赵孟頫数月不至宫中,仁宗向左右侍从询问,得知赵孟頫年老畏寒,于是令御府赐他貂鼠皮裘。赵孟頫以个人才学及魅力促进了元统治时期的文化融合,是文化传承的关键人物。</p><p class="ql-block">赵孟頫书法篆、籀、分、隶、楷、草诸书俱佳,尤以楷书、行书造诣最深、影响甚广。他早年学二王,钟繇,后遍临唐人诸家,他的书法师古而不泥古,在二王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结体工稳,行笔洒脱,初看平正无奇,细看恣肆磅礴,变化万端,完全没有唐人楷书的刻板、做作。如果将二王书法比作天然真趣的可爱童年,到赵孟頫这里,俨然出落得俊朗超逸,令人着迷。对于学书者而言,二王虽好,但毕竟相距久远,真迹无存,只能于真伪虚实间臆想其大概。而赵孟頫的书法就更接近现代精神和现代审美意识,而且世存真迹丰富,大可满足研究临习之用。因此,初学书法从赵书入手,是明智 的选择。</p><p class="ql-block"> 赵孟頫还擅长绘画,他的绘画遥追五代、北宋法度,其中山水取法董源、李成;人物、鞍马师法李公麟和唐人;工墨竹、花鸟,皆以笔墨圆润苍秀见长,以飞白法画石,以书法用笔写竹。他力主变革南宋院体格调,自称“作画贵在有古意,如果没有古意,即使再精细也没用”,时人称赞他有唐人的“致”及北宋人的“雄”,并去除了二者中的“纤”及“犷”,开创了元代新画风。明人王世贞曾说:“文人画起自东坡,至松雪敞开大门。”</p><p class="ql-block">赵孟頫的妻子管道升(1262年-1319年5月29日),出生于书香门第,书、画造诣也极高。</p><p class="ql-block">赵孟頫与管道升感情笃深,经常共同创作,诗词唱和。据明代蒋一葵《尧山堂外纪》载:</p><p class="ql-block">赵松雪(孟頫)欲置妾,以小词调管夫人云:“我为学士,你做夫人。岂不闻,陶学士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朝云暮云。我便多娶几个吴姬越女何过分?你年纪已过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管夫人(道昇)答云:“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个衾,死同一个椁。”松雪得词,大笑而止。</p><p class="ql-block">夫妻调笑,以曲唱和,大俗之事,竟成小雅。这首元白话《我侬词》,今天 读来,也足以红遍全网。</p><p class="ql-block">由于相互学习影响,赵孟頫与管道升的用笔特点、书风颇有“夫妻相”,以至于有传闻称赵孟頫曾代替管道升书写了《秋深帖》,还有说当时管道升名气甚大,求书者众,应酬不暇,就由赵孟頫代笔作伪。这可作为佚趣笑谈。从管道升留存的书法作品看,其书法风格与赵孟頫的确近似。虽然水平略逊赵一筹,但在那个时代,一个女性写到这样的水平已经相当厉害了,难怪有人将她与卫夫人相提并论。</p><p class="ql-block">赵孟頫为官正直敢言,但他毕竟跳不出历史的局限,一生都处于矛盾分裂的隐忧之中。他在《自警》一诗中写道:</p><p class="ql-block">齿豁童头六十三,一生事事总堪惭。</p><p class="ql-block">唯馀笔砚情犹在,留与人间作笑谈。</p><p class="ql-block">平生惭愧事太多了,只有在笔砚翰墨中能得到些许愉悦。因何惭愧?原来,尽管赵孟頫受朝廷之封已经是元朝建立15年以后的事,但以赵孟頫的皇族身份,处在朝代更替之际,就十分尴尬。按照腐儒的伦理观,他虽不能饮恨厓山,至少也应与新政权势不两立。因此赵孟頫受到一些无脑的“爱国党”的诟病,说他是“贰臣”,“失节”。并由此殃及对他书法的评价,认为其书“妍媚纤柔,殊乏大节不夺之气”,甚至指责其为“奴书”、“书奴”,认为他为人失节,为书自然妍媚。</p><p class="ql-block">世人对赵书的这种看法很大程度上受傅山的影响。傅山作为明朝遗老,以不事清廷彰显名节。受这种“政治正确”的影响,虽然他少时亦奉赵书为圭臬,到中年,却鄙视赵书,说赵孟頫“变节事敌,猥琐无骨”。他告诫子孙“予极不喜赵子昂,薄其人遂恶其书,痛恶其书浅俗如无骨。”这种意识直接影响到他的书风:偏向拙,乱,满,燥,拖笔蜿蜒,气势逼仄。他甚至极端地提出所谓“四宁四毋”:“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p><p class="ql-block">但是,傅山经过反叛,对抗,挣扎,折腾,从青年时的豪情万丈,到晚年,独子早逝,白发垂肩,反清大业枉然无成,终于平和了。回头再看自己曾鄙夷不堪的赵孟頫,终于还是服了。于是,他写了《秉烛》一诗:</p><p class="ql-block">秉烛起长叹,其人想断肠。</p><p class="ql-block">赵厮真足奇,管婢亦非常。</p><p class="ql-block">醉起酒犹酒,老来狂更狂。</p><p class="ql-block">斫轮馀一笔,何处发文章?</p><p class="ql-block">这是一首检讨诗,不仅称赵孟頫为“奇才”,连管夫人也一起高度赞扬了,说她是“非常”之人。“秉烛起长叹,其人想断肠。”从中可看出他对赵孟頫深深的悔意。可是作为一代标志性人物,他早年对赵孟頫的恶评,忽悠了多少人啊。现在看来,王朝无非是家天下,打打杀杀你亡我兴,就是那么一会事儿,凭什么让一介文人承担王朝兴替的历史责任?更不用说把书法和人品硬往一起扯实在是虚伪透顶,荒诞不经。</p><p class="ql-block">无独有偶,董其昌对赵孟頫的书法也经历了同样的反复。青年时代他自恃才高,对赵孟頫表现出十二分的看不上:“与赵文敏(赵孟頫)较,各有短长。行间茂密,千字一同,吾不如赵。若临仿历代,赵得其十一,吾得其十七,又赵书因熟得俗态,吾书因生得秀色。赵书无弗作意,吾书往往率意。当吾作意,赵书亦输一筹。第作意者少耳。”他笑话赵不懂“书家以险绝为奇”,还埋怨“今人眼目,为吴兴(赵孟頫)所遮障”。鄙视了一辈子,临到老了,却感慨“今老矣,始知吴兴书法之妙”。晚年,他在与友人的书信中这样写道:</p><p class="ql-block">“余年十八学晋人书,得其形模便目无吴兴。今老矣,始知吴兴(赵孟頫)书法之妙。每见寂寥短卷,终日爱玩。吴兴亦云“俗子朝学执笔,夕已自夸”,今知晚矣。”</p><p class="ql-block">“洗尽铅华始见真,浮华褪尽方显诚。”赵孟頫的书法就是这样,看似貌不惊人,平正无奇,却内含功力,纤毫不苟,“秾纤得衷,修短合度”,“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用他写过的《洛神赋》形容他的书法,十分契合。这种内在之美,非经历人生的大开大合,难以体会。</p><p class="ql-block">赵孟頫的书法艺术不仅在中国境内广为传播,还对周边国家“汉字文化圈”如日本、韩国等也产生了重要影响。他提倡的复古风格和重视气韵、骨法的审美标准,在日本书坛得到了广泛的认同和模仿。他的书风在朝鲜半岛上笼罩了长达300余年的时间。从高丽末期开始,直至朝鲜中期,赵孟頫的书法一直被视为学习的典范,多种书帖被刊行,其中最重要的是《证道歌》,这本书帖的流传对朝鲜书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许多书法家都通过临摹和学习赵孟頫的书帖来提升自己的书法技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