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你的乡村,你就写了世界”(原载《文艺报》2014-10-11)

原因

<p class="ql-block">几年前,应杨鲲峰约请,为他著写的散文集《桃源古韵凤羽》写过一篇序言。记得我在那篇文章中说:“如果有一个人曾用抒情写意的散文笔调为自己的故乡全面且传神地作传,他就是杨鲲峰。”</p><p class="ql-block">大理白族自治州洱源县的凤羽山乡是杨鲲峰的衣胞之地。那里飞瀑轰鸣、松风盈耳,梵宇僧楼遍缀山野、白族庭院花木照眼。由于鲲峰少年时曾在那里砍柴拖竹、挖药放牧、栽秧割稻、挖田种地,不仅看够了山野间的松林塔影、田坝里的灿黄菜花、打场上的高耸谷堆,也曾沉浸于乡人接本主、过火把节、唱板凳戏的习俗和对独特饮食的品味中。特别是对徐霞客寻幽访胜足迹的踏访,对杨升庵才情恣肆的诗文留痕的品读,使得他饱蘸真情,对自己的故乡作出了诗性详解和有力推介。 </p><p class="ql-block">“写了你的乡村,你就写了世界。”这是托尔斯泰的名言。在写作中突出地域特色,不仅是一种聪明,更是一种睿智。看来鲲峰是深谙此理的。</p><p class="ql-block">流年似水,日月如梭。就在耳畔时不时荡起朋辈“人生易老、年华虚度”的嗟叹时,近日又读到了鲲峰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近30万字的新著《情系苍洱》,不禁对他笔耕不缀的勤奋和执着深感欣佩。</p><p class="ql-block">我们知道,凤羽只是苍山洱海地区的一个乡镇。如果仍然从为一方水土作传的角度来考量,散文集《情系苍洱》的“传主”,范围虽然从一个“点”扩展到了一个“圆”,体量大了许多,但写作的基本立足点没有丝毫改变。故乡,依然是鲲峰的情之所钟,爱之所系,笔之所依。而在文集中,占了很大篇幅的纪游类散文,就是他宣示自己对故乡的浓情厚意的一个泄洪口。也许是受到一种无形的牵引,也许是为了更深地懂得,在苍洱大地上,他让身体和灵魂一起迈开腿脚,一次次去丈量奇险山川的幽韵和秀美河湖的烟霞,一遍遍去品读厚重历史的沉积和旖丽风物的传袭。虽然这种游访,有刻意为之也有受人邀约,有一时兴起也有蓄意已久,但从下关西洱河畔的居所出发,他的足迹几乎遍及整个苍洱地区。如果说,苍山的清峻,洱海的明莹,寺登街的戏台,新华村的银器,鸡足寺庙的香雾,博南古道的蹄印……枚不胜数的神奇美丽,在他心中播下星星点点的火种,那么,这种斑斓点燃了他伏案书写的热情,终使他的文思在笔端一次次燎原。可以看出,鲲峰已经从童少时期的记忆里走出来,从被乡愁晕染的桃花源梦幻里走出来,视野更开阔,笔力更雄健,文章的内容也更厚实了。</p><p class="ql-block">《回望西洱河》是文集的首篇。在这篇文章里,他写到了曾经旌旗猎猎的龙首、龙尾关南诏古城墙,写到了杜甫、白居易抒写发生在西洱河畔的唐天宝战争的有关诗句,写到了南诏德化碑上“流血成川,积尸壅水,三军溃衄,元帅沉江”的史话,但更让他的笔触欲罢不能的,是西洱河当下的活色生香:碧波中白帆往返,柳荫下渔姑织网,晚照里三弦琤琤……春、夏、秋、冬,风晨、月夕、星夜,河边湖畔的景象各异却一样地让他陶醉和眷恋。然而爱得深沉眼中就常含着泪水,不像很多大理作者对故土只愿进行选择性翻阅,而没有看到这块土地昔日的古典式恬谧已被高耸的酒店宾馆、云集的轿车、闪烁的霓虹、如织的游人所击穿的现实。是的,如今一眼望去,突兀而起的水泥森林里到处熙熙攘攘、缤纷驳杂、热气腾腾,往日的古雅和文静不再。时代急匆匆地大步行走,一脚踩下去,溅起的除了人们的悠长惊叹外,与之如影随形的往往还有怀旧的怅惘。这样的切身感悟,在对历史烟云的深情回眸中,在对现世人生的悉心观照里,通过身到心到的久久“在场”,得到了明晰却又点到为止的表达。赞颂大理历史文化深厚、风物景观靓美的文章汗牛充栋,但能在字里行间体现出一种欲说还休的忧思的,凤毛麟角。</p><p class="ql-block">当然,散文之美,美于思想。如果能把现代与传统的相互依存又相互侵蚀的关系思索得更深邃,如果能把时代前行中的欣喜和茫然置放到更高的层次去解析和表达,鲲峰的写作也许会更让人叫好。</p><p class="ql-block">顺着篇目读下去,我发现鲲峰的很多散文,如《苍洱诗画忆悲鸿》《博南古道怀升庵》《黑潓江畔寺登街》《鸡足山揽胜》等,都比较注重引述历史,这无疑增加了文字中的文化含量。</p><p class="ql-block">上世纪90年代以来,由于余秋雨《文化苦旅》的一纸风行,在散文写作上一时追随者众,大有“不文化,无散文”的态势。然而我们不难发现,在文化散文大行其道的潮流中,难免泥沙俱下,会出现一些人玩弄辁才小慧,采用“拼接粘贴”的方法炫耀知识碎片的情形。这样的散文,用历史的彩带或文化的亮片来掩饰审美的粗陋,少了一些文学的心魂、才情的赋能,只会让明眼人白眸以对。所喜的是,由于生命的根须深扎故乡的厚土、紧抓沉积的岩崖,由于对故土爱得深懂得透,鲲峰在文章中对历史文化的鉴引,虽然还没有完美地做到,选取从尘封中打捞出来的新颖,使用风格化的语言表述,却也饱浸情感汁液,引行文之所需而引,鉴主旨之需而鉴,与文章本身水乳交汇并且锦上添花。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鲲峰对历史的回眸,能把读者的眼睛擦得更亮而对故土进行更清醒的审视和清晰的前瞻,值得推崇。</p><p class="ql-block">我注意到,鲲峰这部文集中的一些文字写得非常风趣。如《我这个人》一篇,说自己个儿不高,头发稀少;说自己无权无钱却有书画陪伴;说自己不常赴宴却常围着锅台蒸煮汆煎大理风味美食。文章里有对自己的揶揄,更有对自己生存状态的首肯,自信满满。春天来了,在写作读书之余,在锅碗瓢盆的铿锵作响中,鲲峰一定也和众多大理人一样,开启了舌尖上的春天之旅。我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呢?因为就在不久前,我收到了一个鲲峰寄来的神秘包裹。打开一看,里面装的除了他的新著,竟然还有一袋真空包装的树头菜、金雀花等春天的芽蕾。鲲峰是要让我在异乡与故地友朋共历“吃春”习俗,品尝故乡的春天吗?嫩黄的金雀花清甜,新紫的树头菜凉苦,它们都开胃醒脑,提神振气,是鲲峰从美丽的大理向我投送来的春天的问候。这也让我想到,总的来说,鲲峰这批用心用情写出的散文,就像生长于苍洱大地的姚黄魏紫,鲜活、清新、元气淋漓,承载着季节的心跳,散发着故土的体温,耐人品嚼,韵味绵长。祝贺他在春天有了这份簇新的收获,也期待他在苍洱大地继续开垦、播种,不断摘取硕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