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师傅

牧马人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七〇年冬,我们刚参加工作,来到小兴安岭深处的大平台军马场。还没来得及看看这林海雪原,就分到了三班,开始了冬季采伐作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开始是两人一道锯上山伐木。轰然倒下的大树枝丫横飞,充满了危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又调三班到楞场,抬杠装车,简称“抬杠三班”。抬杠虽然不像伐树那样危险,却是实打实的力气活。这对于刚刚十六七岁的我们是严峻的考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连队安排穆师傅做我们的教练。穆师傅,三十多岁年纪。典型的车轴汉子。黑黢黢的脸庞一脸横肉,张嘴两颗金牙。头戴一顶黄毛的狗皮帽子,两只帽耳朵系在脑后,匪气十足。他多年从事林业作业,对森林采伐很熟悉。尤其是他的身板,天生抬杠的料。理所当然成为我们的八十万禁军教头。领着我们先进行抬木头的基本功训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以为抬木头就是简单的力气活。只要有力气抬着走就是了。哪知道里头的说头那么多。四人“把门、蘑菇头、掐钩”四件套,一人一件在手,组合起来就是一副杠。八个人掐住木头两头,随着号子同起同落。为了练基本功,穆班长指挥我们抬着一根木头在楞场里走走停停,抬起放下。从最基础的动作训起。蹲下挂钩时必须单腿跪地,如果撅腰哈腚跟在后面的穆师傅回手就是一棒子。手必须从脑后勾住蘑菇头(抬杠的尖头),这一动作一开始做很蹩手,不做也会挨揍。喊号时要听从号手指挥,随着节奏应答。抬木头步要稳还要悠起来。为这我们没少挨穆师傅的打。恨得背地里没少骂他。训练结束我们从此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抬杠生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楞场归愣,集材车,也叫爬山虎从林子里把原条拉到楞场。油锯手把原木截成四五六米长的楗子。我们就要把木楗按长度集成大垛,以便装车。木材源源不断地从林子里拉来,我们的木材垛也越来越高。然后运材的半挂车就开始进场,我们就要装车。因为我们是新建连队,装车还没有机械化设备,简易的架杆机都没有。全靠抬杠装车。在汽车尾部架上跳板,弟兄八个抬木头上跳板,车上的木头越来越高,跳板就一层一层加高。一级跳二级跳三级跳。待加到三级跳,跳板也升到离地五六米高。坡度又陡。我们喊着号子,在颤颤的跳板上,节奏感极强地随着跳板的颤动,把千斤重木悠起来。木头也像波浪一样一耸一耸上了高高的半挂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午间休息,我们脊背上的汗凝结成一层白霜,冒着热气。摘下柳盔帽塞在屁股底下当小凳,围着熊熊篝火坐下,一边烤着火一边把冻白菜包子穿成串,在火堆里烤得黢黑。然后就狼吞虎咽风卷残云。重体力劳动胃就像填不饱似的。十几个包子下肚还觉得空的唠的。穆师傅就又在一旁说风凉话:“小子,少吃点吧。活干得不咋地到挺能揎。”然后就挑我们的毛病。谁脚步不扎实,谁姿势不标准。连长是林业专科学院的毕业生。就和我们讲抬木头的学问:“单腿跪地挺腰起,是为了保证腰椎一直竖直。防止重压之下腰椎受伤。一手把掐钩绳一手把蘑菇头就形成左右前后都是三角形。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八个人两副杠就形成一个整体。才能稳稳当当地前行。”在冰天雪地的楞场,连长给我们这些初中没毕业的小男子汉补了一堂物理课。吃饱喝足,我们整理一下垫肩,揉揉压得麻木的肩头,重新扎紧绑腿。又去构筑三角形去“哈腰挂,撑腰起”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日复一日,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用我们单薄的肩膀,把上万方木材装上汽车运向远方。艰苦的劳动也让我们变成了熟练的林业工人。个压的没长起来,腰腿的力量却超乎想象。再沉的木头两腿一较劲,一声号子就能挺起来。只要站起来,无论多么重,都能稳稳地走。两个肩膀上压出了厚厚的茧子,手摸都没有知觉。几天不抬木头就会刺痒脱皮。还有那悠扬的号子也不觉得单调,因为是这号子声相伴着我们度过了重压下的雪原日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慢慢地我们也逐渐理解了穆师傅的良苦用心。良好的基本功,不仅让我们能在大雪壳子里抬木头稳稳地前行。也让我们没有在沉重木头的重压之下腰肌劳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穆师傅仍是伐木场的传奇,凡遇到巨粗巨沉的木头,他都会甩掉棉袄,扎起虎步。双膀叫力。能和他抬一副杠也必定不是一般人。我们还是很佩服穆师傅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年冬天,战备伐木任务繁重,从其他分场抽调精兵强将来到三连支援。有一个红脸大汉也是武林高手。论体格论抬木也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就有好事之徒撺掇他俩比试比试。两个人也是英雄气短,架不住众人的撺掇。要一决高下。两人把掐钩掐在装满木头汽车的半轴上,几十吨的汽车,这在林区叫抬死杠。在旧时代,是江湖上带有决斗性质的一种斗狠。当然我们只是校场比武。但见他们二位杠上肩扎马步,慢慢运气逐渐加劲。大家屏住呼吸暗中较劲。但听嘎吱一声,蘑菇头硬生生从中间折断。马上有人拿来了硬柞木的木杠。两人舒缓一口长气,互相交流了一个不服气的眼神。在众人的呐喊声中,又一次杠上肩,这一次两人憋红了脸,使出了牛劲。但见木杠吱吱作响,杠子你高一寸我顶一寸,直看得大伙心头撞鹿。忽然一声脆响,两人同时直起了腰杆。大家定睛一瞧,原来是掐勾的铁环被生生拉直了。至此两人打了一个平手。双方握手言和。结果虽然不尽如人意,却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两人都是楞场的顶级高手。事后穆师傅也不无得意“在咱们的一亩三分地,咱就是老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春节到了,连里包了饺子,一冬天没日没夜地苦干,大家也难得休息几天。这是我们离开家以后的第一个节假日,不免有些想家,再喝点酒,就有掉泪的。然后大家就唱起了歌“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穆师傅看出了我们的心情。就叫来了在厨房帮厨的媳妇。“来!给大家跳一段朝鲜舞。”他媳妇是朝鲜族,一点不扭捏。在大宿舍跳起了朝鲜舞蹈。我们就伴唱“红太阳照边疆, 青山绿水披霞光 。长白山下果树成行,海兰江畔稻花香。”兴致一起,她在碗里装满水,顶在头顶翩翩起舞。穆师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紫红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俨然是看着压寨夫人在威虎厅里舒袖长歌。让我们记忆深刻的山林深处的春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我调离了三连,离开了洒下汗水留下磨难的地方。三连也在几年后因伐木任务结束而撤销。连里的战友也分散调往其它分场而各奔西东。逐渐失去了联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十多年后,我也调到总场机关工作。八五年末,已经是改革开放的年代。场里兴办家庭农场,职工取消工资,承包土地自主经营。为了彰显改革成果,各场竞相挖掘万元户的报道。领导不禁着急,偌大的农场竟然没有万元户。我们宣传部也下基层了解,无奈各分场仍然是消息杳然。也难怪,那时职工每月工资大都是在40多元的水平。要想达到年收入万元不吃不喝也得20年。谈何容易?何况刚施行家庭承包,即便家庭副业有了收入,有几个愿意露富的。还不知今后政策有什么变化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正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从一分场传来消息,八队有个职工自报已经达到了万元户。我们喜出望外之余,也有一丝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主动申报?场领导也很重视,趁着下连检查工作,带着我们一行干事直奔八连。</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连部,连长听了很不以为然,他就是瞎吹。我们也有点灰心。但既然来了总得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连长就领着我们去了他家,挺大的院子堆满了黄豆,院里还停着一台小四轮。当时家里能买四轮的还真不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连长一声喊,从屋里走出来一个汉子。我定睛一看,穆师傅!自报万元户的竟然是多年未曾谋面的穆师傅。仍然是黑红的脸,仍然是山里人的打扮。只是略显老态。他也认出了我。连连说这么多年没见你进步不小啊,竟然混到总场了!好了,有了这层老熟人的关系,对他的采访就顺利多了。然后穆师傅就介绍了他的基本情况。原来自打兴办家庭农场,他就承包了八连山下的几十亩地,山下是原来的老八连,自连队整体搬到新址后就荒芜了,却很适合放牧。老穆就主动找连里承包了山下的土地。还为连队看着老点的房子。他养的十几匹马也在河边放牧。到秋后,地里的大豆麦子收成也不错。这样算下来他的全部资产也够上万元。连长给他泼凉水,“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连里猪场出栏才算收入。”场领导却说:反映经济活动还有一个指标,一个单位在经济活动中所生产出的全部最终产品和劳务的价值。叫生产总值。现在家庭农场也是自负盈亏的实体。严格讲连人工费用都应计算在内。还是场领导有水平。几句话虽然不是太懂,却也让我们大长见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穆眼里也放了光。他说:“我之所以想报万元户,不是要出这个风头。我是觉得现在政策好,就应该大胆地往前走。以后别说万元户,十万元户也不是不可能的。”一番话让我对穆师傅刮目相看。他又说:“种几年地,挣点钱。我寻思到场部盖间房,开个朝鲜风味的饭店。”连长一笑“种好你的一亩三分地得了”。至此,老穆成了我们农场的第一个万元户。风光了好一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以后我和穆师傅就很少联系。很多年以后,听说他真的开了饭店。只不过不是在场部,好像是在牡丹江威虎山一带。</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5px;">2024年10月12日于北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部分照片来源于网络)</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