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叮铃……叮铃……”张福的手机铃声响了老半天,他也没有听见,中午招待远道而来的朋友,喝酒超量了,在酒店的沙发上鼾声四起,雷打不动。服务员边拍边拽,好不容易才弄醒了他。昏昏戳戳的张福嘴巴不停嘟哝着,无力的拇指翻看着妻子的十多个来电,立即回拨了过去。</p><p class="ql-block">“你死在哪里去了,喝那样腻巴子蛮醉得一塌糊涂,耳朵聋了……听说李莺啼妻子和女儿死了,现在正全力抢救他,你抓紧去医院看看……”张福妻子边责备边急冲冲地告诉张福。怎么可能?张福大吃一惊,一度怀疑自己在做梦,酒儿惊醒了大半。中午来酒店吃饭时,看见李莺啼正在自家一楼的煤棚里清理煤巴,准备运到他刚搬的新家取暖,还与他开了个玩笑,才几个时辰的功夫人就没有了!</p><p class="ql-block">张福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胡乱穿上衣服,这时酒意全无的他一路飞奔赶到职工医院。不少同事、学生听到消息都跑来了,大家默不作声、心情沉重。李莺啼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化学老师,三十刚出头就担任学校副校长,白胖胖的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待人热忱,总是笑眯眯的,深受师生喜爱。大家忐忑不安地看着躺在抢救室的他,望着忙忙碌碌的医务人员,真希望奇迹出现!然而希望很快破灭,一小时后医生无奈宣布李莺啼抢救无效死亡。大家怀着悲痛的心情,七手八脚地布置好灵堂,灵堂中间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地躺在门板上,在场的人无不泪流满面,如此悲凉的场面即使铁石心肠的人,也禁不住掩面哭泣。</p> <p class="ql-block">一个月前李莺啼一家搬去了新房,在搬走之前与张福楼上楼下,张福住一楼,李莺啼住三楼。这是厂里分配给职工的宿舍,住户相互都非常熟悉,闲暇时间在楼下的院子里聊天、玩扑克、下象棋……晚饭时不是你到我家里喝一盅,就是我到你家混伙食,遇到节假日大家凑钱打平伙,抑或一家做一个菜,在一楼的院坝里聚餐,猜拳行令、跳舞唱歌,好不热闹,邻里和谐融洽的关系令人羡慕,时常引得路人驻足,有时熟悉的人忍不住加入进来小酌几杯。可唯独李莺啼从不串门的妻子张薇“不合群”,从不参加活动。张薇个子不高,但身材匀称、肤白貌美,话不多,见人就微笑,一点不张扬,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衣裤总是熨烫得整整齐齐,裤线始终棱角分明,夫唱妇随,是典型的贤内助。他们的女儿与张福的女儿年龄相仿,在幼儿园同一个班级就读,自然经常在一起玩耍。张薇时常到一楼的张福家找孩子,可大多时间都只扒开张福家的窗户叫几声孩子的名字后,站在窗户前默默等待孩子回家,断不迈进张福家半步,可时间长了,也许想到双方都是一个姓,孩子也经常打扰的原因,偶尔也到张福家里坐坐,因此两家人的关系更近了一层。</p> <p class="ql-block">一家三口一起死亡本就罕见,逝者又是令人尊重的老师,加上事发突然,不久就传遍了小小的县城,有说情杀的、有说自杀的、有说仇杀的……各种谣言满天飞,说得有根有据、有头有尾,好像都是自己亲身经历似的。县里非常重视,迅速查清了事实,证明是意外事件。县长亲自主持为李莺啼一家召开了隆重的追悼会,县长的悼词真挚感人,实事求是地评价了李莺啼短暂而又非凡的一生。师生低头抽泣,刚才还晴朗的天空竟然下起了濛濛细雨,前几天还在枝头叫欢欢的鸟儿,如今将头埋在翅膀里,不再言语,金黄的树叶轻轻地落在炭盆里化作纸钱……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李莺啼一家送行。</p><p class="ql-block">“李莺啼老师太可怜了,哎,我给他换老衣时发现他短裤破了两个大洞,都这样子了也舍不得买新的,太节约了,他家又不是没有钱,以前李老师还与别人合伙做过旧服装生意勒,是赚了不少钱的,真是越有钱越吝啬……”包打听马大姐说得唾沫横飞。</p><p class="ql-block">“他哥哥傻不拉几的,快四十岁了婆娘都没有找到,两个姐姐都嫁到了外地,是靠不住的,就他一个人有出息有孝心,媳妇也不错,姑娘还聪明,一家人其乐融融,想不到天妒英才,剩下了两个孤苦伶仃的老人,不晓得咋个办哟!”马大姐继续喋喋不休。</p><p class="ql-block">“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嘛?官方通报鬼呼呼、神叨叨的,只说是意外,是车祸、是中毒、是自杀……谁弄得清楚,外面传得神乎其乎的,谣言止于真相,把真相公布就那么难!”正饶有兴致地听马大姐讲话的李常委小声问道。</p><p class="ql-block">“咦,你们不知道什么原因?嗯,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事情发生后,立即封锁了现场,警察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呢,上头给知道真相的人打了招呼不准说,这事儿涉及好多人呢,说不定有当官的!”马大姐话儿突然降低了八度。</p><p class="ql-block">“你这婆娘,唯恐天下不乱,哪有这么复杂嘛,意外死的,能怪谁呢?”李常委说道。</p><p class="ql-block">“意外?我懒得跟你两个扯,你们先听我把这事儿一五一十摆完再说。”接下来马大姐将李莺啼一家遇难的过程详细复述了一遍。</p> <p class="ql-block">昨天不是周末蛮,李老师为高三毕业班上完课后,与妻女一起照例回家看望父母。您们知道的,昨天冬至单位聚餐,大家推杯换盏,都非常高兴,听说他与同事们玩得很晚,今天又起早上课,中午还把老房子剩下的煤巴全部运到了新家,不累才怪。刚进家就躺在客厅的小床上呼呼大睡,像猪一样。张薇是个讲究人,这个大家也是知道的,看见孩子身上有泥,赶紧找出换洗衣服与孩子一起去里屋的洗漱间洗澡,老俩口怕打搅儿子睡觉,媳妇洗澡不方便,出门散步去了。</p><p class="ql-block">要说这事坏就坏在张薇身上,您说在家里洗澡,哪里有外人嘛。可这张薇毕竟是个讲究人,将里屋和洗澡间的门锁得死死的,像防贼娃子一样,想不到因此丢了命。</p><p class="ql-block">两个小时后老俩口散步回来了,刚走到楼下就闻道一股浓浓的煤气味,刚开始并没有在意,可越往家走味道越浓,才感觉大事不好,急忙打开房门,屋里面的煤气迎面扑来,差点把两位老人熏倒。老人立即大声呼救,左邻右舍闻讯赶来,开窗的开窗,报警的报警,救人的救人……慌作一团。李莺啼被迅速送进了医院,可当大家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打开张薇母女洗澡的房间时,母女俩早已停止了呼吸。</p><p class="ql-block">什么?您说他们一家是自杀,可能吗!他们为嘛要自杀,您想多了,这就是一个意外。原来这个厂的职工用的是本厂自产的煤气,味道较重。张薇刚开始洗澡时,也注意到今天的煤气味道浓了些,但她以为是自己的鼻子问题,并不在意。先给姑娘洗完澡,让她自己在澡盆子里玩。接着自己开始洗,不一会她就头昏脑涨,才知道是煤气泄露了,想奋力打开门,可已经没有了力气,喊也喊不出声,无可奈何地让煤气肆无忌惮地钻入了母女的身体后,又沿封闭的过道进入李老师所在的房间,因为泄露的量太大,时间长,熟睡的李老师哪里能感觉到,也很快没有了生命体征。</p> <p class="ql-block">什么?您说我没有亲眼看见,是瞎编的。我说您们就是“咬卵犟”,这是警察勘察现场后得出的结论。他们的宝贝女儿躺坐在盆中,张薇趴在门边,双手向上,想奋力打开锁头。李老师没有一点挣扎的迹象,像睡着了似的,哎,他实在是太累了!</p><p class="ql-block">“原来是这样啊,确实是意外,可您说涉及到好多人是什么意思?”李常委疑惑不解。</p><p class="ql-block">“亏你还是个‘常委’,看来你爹妈给你取的这名儿是吓唬人的。你想想看,煤气是谁供应的,有没有销售证;煤气灶是谁售卖的,有没有合格证;抄表的人有没有仔细检查煤气表,定期更换没有;还有学校安全宣传到位没有,社区排查到位没有……说不定还有大脑壳要遭呢!”马大姐讲得舌干口燥,赶紧喝了口水继续说道。</p><p class="ql-block">“你们不要出去乱讲哈,要遭的,我只给你们几个讲,我家老头子我也不会讲的,老东西传话快得很!”马大姐最后作了强调。</p><p class="ql-block">张福听了五味杂陈,心在流血,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不断交织,一会儿是张薇绝望无助的双手,一会儿是李莺啼胖胖的笑脸,一会儿是孩子银铃般的笑声……然一切的一切为时未晚,脆弱的生命如此不堪一击。</p><p class="ql-block">回来的路上,张福看见马大姐、李常委正对身边的一群人窃窃私语,似乎说什么,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呢!</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