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 的 童 年</p><p class="ql-block"> 王学祥</p><p class="ql-block"> 人老了,就如一个上了年纪的驾驶员,往前没了冲劲,反到是频频地看向反光镜,回意回味那遥远的过去。我出生在湖南湘西大山之中,一个四周山峦高耸丘壑纵横,林木葱葱闭塞而悠静的地方。那里山虽不大但却多,山间难觅一块平地,人们在山脚沟壑间劳作,与天争命在贫瘠的土地上讨生活,走出故乡才知我们是居住在一座大山之上,三面峡谷高耸悬崖峭壁隔绝,公路在悬崖间作“之”字形盘绕,上至山顶下达山脚,成为我们走出故乡的必径之路,而另一面是个大缓坡,坡缘临水那就是有名的酉水河,我们只是酉水河中的一个站点,一个稍有名气的码头——王村镇。一个酉水河中水陆码头,是过去无公路时的唯一方便快捷的通道。</p><p class="ql-block"> 我的家住在大山中的一个山坳里,全族百十口人。我出生时应该是公社食堂刚解散不久,人们的生活刚有些放松,故而有了一个人口出生高峰期,也就是所谓的“婴儿潮”一代。我家应该人口不少,听说有五男二女,我是老五也是满仔,更是家中所叫的“幺儿”。只是长成人的只有兄弟仨,老二、老四和小五。我在家中是老幺,更是族中同辈中的“老幺”。兄弟间年岁差距相当大,每个年齿相差七岁。自我记事起大哥已是大小伙壮劳力,人不高但长得敦厚结实,眼睛大而明亮透着一股子精灵气,圆圆的脸上常常挂着憨厚而羞涩的笑。高小毕业放弃学业回队劳动,后担任生产队会计,并在乡会计竟赛中获得第一,他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成为崇拜的榜样。我与他虽是兄弟好像没有多少亲情更少亲呢,有的只有尊敬和惧怕。</p><p class="ql-block"> 小哥大我七岁,年少时精瘦精瘦,那时家贫当然全村都不富裕。我记得那时在大搞农业学大寨,开荒种地和推行双季稻,我们哪本是山多地少,在运动中将一些偏坡、坑洼的地方均改成大小的水田,是田插上秧管理好了总能收上一些稻子,但推行双季稻进行轮作,却害得大家完全没有饭吃。早稻种下去忙活了半天,亩产仅有百十斤,而晚稻长势是很好,但到了壮秧打苞时,季节变了,一夜秋风来,秧苗打的苞却再也抽不出穗,成了满满一田好看的青草。全队不要说分粮,连送公粮都不够。一家家野菜、洋芋、红苕、苞米糊糊渡日,一家家眼吧吧地等着国家的救济粮。故而我映像最深的就是小哥每天早上抓个口袋出门借中午粮,中午借晚上粮,上下寨子一家家地问一家家的借,那伙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能借到一升半碗就可缓解无炊之窘。整个童年我感觉小哥就是走在借粮还粮的路上,因为大哥已大怕丑抹不开面子,而我又太小根本担当不了借粮的重任。故而小哥少年的成长路就是一条长长的借粮之路。</p><p class="ql-block"> 当然那时家家都缺粮,相借只不过是大家一时相互周转接济,每次借到粮都得节约着吃,煮饭都是半碗米下入鼎罐,等米煮得半熟透出玉色时,再将剁碎洗净的洋芋粒下入罐中搅拌均匀,稍煮再滗去多余的米汤再细火慢烤,会得到一锅干干爽爽香气四溢的洋芋饭。在困难时期能得到一碗干爽的洋芋饭,已算是难能可贵的好伙食了。最难吃的是稀粥中拌入磨碎的苞米粉,那些苞米衣磨不烂煮不透,吃起来干硬粗糙难以下咽,不光难吃还难拉。在那个年月干的不是经常吃得到的,大多时候为节约粮食会常吃稀的,当然得拌入野菜、豆角等同煮,加上盐味道还是很好的,只是不耐饿。用四季豆(我们那叫筋豆)煮的稀饭我至今都还很有映像,四季豆平时炒菜偏硬,但与稀饭同煮耐煮软烂而好吃。</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月不但缺粮,其实什么都缺。买什么都得凭票,而农村就是票也是稀罕物,当然布票公社还是按人口发放,只是不多。家里没有在外面单位上做事的人,比如粮票、肉票跟你也就没了关系,即算搞到票也没钱去买这些奢侈物。所以那时我们只能吃些素得不能再素的素菜汤食,就连平时炒菜想多放一些油都是奢望。我记得那时炒菜以免锅烧成红锅,每次炒菜娘亲都是从家里的腊肉上,片切一片薄薄的肥肉,放入锅中用筷子夹住,在热锅内到处擦一下,留下淡淡的油痕便即取出,以便在炒下道菜时再用。故而菜虽无油锅还锃亮,这是那时农家节油的方法。一餐饭一片肉,到最后肥肉成了油渣。那时我们还小,对肉的渴望是父母最难见到的眼神,每次吃饭时见到那片皱巴巴的油渣,我与小哥都要大力的争抢一番,每次小哥最后都被娘亲拦下,而油渣也顺利地到了我的碗里,成了小时候最念想的奢物,也许这也成为小哥最难忘却的怨念。</p><p class="ql-block"> 那时是人民公社,大人们都在队里劳动,生产出的粮食要按当地田产给国家上缴公粮,公粮缴完后要缴超产粮,完成超产粮又要缴余粮。三粮缴完队里的仓库基本就空了,剩余的粮食还难以满足人们的口粮,故而养猪也就成了一件糟心的事,但不能不养,一是种田需要粪水,二是要完成上缴国家的生猪任务,三是解决家人的肉食需要。无粮还要养猪确实为难了当时的人们,大多以青饲料、米糠、米汤为主食,当猪养到百把斤时再加喂苞米粉以催肥。猪养大了不是宰杀,而是先要上缴国家的预购猪,完成了任务家里还有第二头猪,你才能拿到宰杀证,那才是一家人过年的肉食。如果你没有完成任务或是家里没有第二头猪,那杀猪过年就不要想了,只好与杀了猪的人家相借几十斤,腌制腊肉好过年。</p><p class="ql-block"> 故而小时候吃肉那就是做梦的好事,一年除了逢年过节,也就是家里来了客人才见荤腥。而肉对儿时的我们那是极具诱惑,肚里生了万千的谗虫,而要压制这些谗虫作怪,我们有时偷偷乘大人不在家的时候,将刀架上的菜刀取下,在娘亲平时切肉作油的腊肉上,轻轻地片切一片薄薄的腊肉,约0.2~0.3厘米的样子,多了怕娘亲发现,将切下的腊肉用两根手指捻起,慢慢放入口中,一股肉香从舌尘直冲大脑,那油油的、咸咸的带着韧性和爽滑的生腊肉,是那么的美味,虽生除了缺少锅炒的焦香,因腊制已断了肉的生腥之味。这是我们童年最大胆之举,我想大多的同辈之人多有这样的经历。在我们邻村鲁家湾,有一个同龄之人,为解谗虫在家偷切腊肉之时,不小心从刀架上抽刀时,刀掉了下来,一下把自己的鼻子给切了,好在没有完全切掉,被鼻头的皮挂住,后被大人们发现紧急救治,鼻子是保住了,但鼻子上一道长长的、红红的刀疤却留了下来,成为终身的记忆。那是偷腊肉的见证、那是调皮捣蛋的见证,何尝不是苦难岁月的见证。</p><p class="ql-block"> 人的一生记忆最深的,应该是儿时的成长的记忆,当然还有苦难。若一个人是在苦难中成长的,他的记忆将是挥之不去的,不是恶梦就是最宝贵的财富。我想我的儿时记忆是我一生中艰难前行的动力,也是我独享而不能传承的财富。走出苦难再回过头来看看,心里留下的不再是苦还有暖,没有品尝过苦的人,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是真的甜。</p><p class="ql-block"> 2024年10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