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高高的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蓝天下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稻子熟了,黄橙橙的,像铺了一层金子。东边刚露出一丝霞光,奶奶和妈妈早早就磨好了镰刀,出发前用草腰子将刀裹扎起来,冲一瓶开水,套上护袖,戴上草帽,穿上胶鞋,大步流星地向田里走去——割稻子。</p> <p class="ql-block"> 父亲一声吆喝:起来放草(散草的意思)!我和哥哥极不情愿地一骨碌爬起来,揉揉惺忪的睡眼,昏昏沉沉地拿叉子,将昨夜抬到空地上的一个个草塔子,散开晒太阳。</p><p class="ql-block"> 湿漉漉的稻草纠缠叠压在一起,散开非常吃力,一直捄到太阳升老高了,感觉燥热头皮发痒的时候,几十个草塔子才均匀散开。</p><p class="ql-block"> 在我们弟兄俩散草的同时,父亲已把昨天打过场的稻谷铺下晒了,每过个把小时,用摊耙依次翻推一下。</p> <p class="ql-block"> 父亲摇响拖拉机,去拖稻把,我们一个健步跃上。一路上迎来了赞许声和羡慕的目光:赵家两个匣子拽呢,能文能武。</p><p class="ql-block"> 阵阵刺痛把拉我到现实,稻叶锯齿不断地划着手腕和颈脖。把稻把抱上拖拉机,不是很容易的事:为防止掉落,要紧紧抱着,行走在满是稻茬的田里,跌跌撞撞。为了多装一些稻把,拖斗帮子上又放一块跳板,走上去晃悠悠的。你要穿拖鞋或凉鞋的话,当场滑给你看。</p><p class="ql-block"> 奶奶艰难地直起腰来,放下镰刀,笑呵呵地朝我走来,像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块冰糖,塞进我嘴里,豆大的汗珠从黝黑的面庞上滑落,一双粗糙的大手满是裂口。</p><p class="ql-block"> 母亲挥汗如雨,浑身湿透,“咕咚、咕咚”连喝两碗凉开水,问我们:干活累,还是读书累?</p><p class="ql-block"> 稻把拖回家,得用叉子一一叉到空地上。奶奶从田里赶回来煮饭,简单,再熬个番瓜汤或丝瓜汤。爷爷常年气管炎,体弱多病,只能掐掐菜、烧烧火、喂喂鸡。</p><p class="ql-block"> 四五车稻把拖回来、叉下来,人已累得不行,大汗漓漓、头昏眼花……父亲说,午饭前先“铺场”(就是把稻把均匀地铺在公场上),这是个精细的活:用叉子挑起稻把,上下抖动,自然掉落,越乱越好,再均匀平铺在稻场上,厚度三十公分右右。薄了,稻头子被碾碎;厚了,稻头子掉不下来;也不能东一块薄、西一块厚,否则,飞奔的拖拉机和石磙子容易上下颠簸。</p> <p class="ql-block"> 稻把铺好后,父亲又马不停蹄地摇响拖拉机,拖斗后面用铁链拴个石磙子,在“突突突”的嘶裂声中,拖拉机像受惊的野马,奔腾在黑烟滚滚的稻场上。父亲脚踩着拖拉机的铁把、手拽着车斗帮子,面容精瘦、目光冷毅。</p><p class="ql-block"> 在拖拉机打场的同时,我们赶紧吃午饭,狼吞虎咽两大碗,汤还没喝几口,母亲又催促着去翻草。就是把早上放下来的草再翻一边,彻底晒干晒透。</p><p class="ql-block"> 草翻完,我们回家时,第一个场已经打完,拖拉机歇了下来。下面还要“翻场”(就是把压扁的稻把翻过来),用石磙子再碾压一次。</p><p class="ql-block"> 父亲再次摇响拖拉机,冲进黑烟滚滚的稻场上……</p><p class="ql-block"> 几乎在打场的同时,奶奶和母亲开始捆草。晒了一天的稻草,干枯发脆,一种特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p><p class="ql-block"> 大人们负责折草、捆草,我和哥哥负责搬草。路边的草好搬,可以用板车拖;田地里的草,只能一个个地搬了。一次搬四个:两边胳肢窝各夹一个,手里再各拎一个。小孩子膀子短,走不到半路,胳肢窝下的草就会滑下。</p><p class="ql-block"> 母亲常常呵斥我们:心黑!一次搬两个就行了!我们依然搬四个,因为抢时间、抢天气,如果我们每次搬两个,母亲每次就得搬六个。</p><p class="ql-block"> 所有稻草被集中到了屋山头,就等着父亲来堆成草堆。</p><p class="ql-block"> 第二个场刚刚结束,父亲准备将拖拉机停放下来时,出了意外:挂倒挡时,父亲没注意避让,胸口被铁把抵在了墙上。父亲够不着离合器,艰难地蠕动着身体,面色惨白,喘不过气来,车轮在地面上打着滑,还在一个劲地往后倒,车把抵着父亲的胸口,往墙上顶,越来越紧……</p><p class="ql-block"> 我当场吓愣住了,手足无措,眼泪直掉。危急时刻,有位叫李登勇的村里人路过。他飞奔着从小沟跳过来,关停了机器,挂了空挡,铁把终于松开。在家人七手八脚的帮助下,拖拉机被移开,父亲坐在门槛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半天才缓过神来。</p><p class="ql-block"> 父亲说,不要紧,不用去医院。母亲打了三四个鸡蛋煮熟,放点糖,倒入开水。父亲吃两个,留两个给我们弟兄俩。</p> <p class="ql-block"> 父亲吃力地把草堆堆好、稳好,左拽拽、右扯扯,像在加工一件艺术品;我负责叉草,把草一个个扔上去。</p><p class="ql-block"> 昨天打下来的稻谷已经晒了一整天了,要堆起来、扬净、装袋搬屋里。家人分工明确:我们弟兄俩用摊耙推,母亲负责扫,父亲负责扬净。</p> <p class="ql-block"> 一洋千稻子上天,随着草屑和瘪子的缓缓落地,父亲已大致估算出今年的粮食产量。扬净后,母亲找来数十条蛇皮口袋,一边用畚斗子往里装,一边笑着跟我们说,今年稻子产量高,你俩学费有着落了。望着黝黑消瘦、灰头土脸的母亲,我们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刻苦学习,改变命运!</p> <p class="ql-block"> 天终于黑了下来,母亲打开走廊外的路灯,催促着赶快吃晚饭,吃过“擞场”(就是用叉子挑起碾压过的稻把,上下抖动,将夹在里面的稻头子抖落下来,剩下的稻草堆成草塔子)。此刻,人困马乏,腰酸腿疼,手掌磨出了水泡。坚持就是胜利,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又拿起了叉子……</p><p class="ql-block"> 月光如霜,均匀地涂满了乡村的一切,凉风习习,困意来袭,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膀子怎么也抬不起来了,倒在凉阴阴的草塔子上就睡着了。</p> <p class="ql-block"> “起来,起来,趁着有亮月,你们兄弟俩把稻场上的草塔子全部抬走,明早散开来晒。”母亲催促着。</p><p class="ql-block"> “能不能明早起床抬?”我眼睛都睁不开了。</p><p class="ql-block"> “不行,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呢,做事不要拖拉!”母亲说话很干脆。</p><p class="ql-block"> 两根草杠,从草塔子底下戳过去,搂一搂,尽量不带走粮食,一个起身,仿佛抬顶轿子,双腿像调焦面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田野……</p><p class="ql-block"> 几十个草塔子抬完,夜已经很深,双腿像灌了铅,艰难地挪到床边,衣服都没力气脱,倒头便沉沉地睡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