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岡梦忆

绵羊

<p class="ql-block">诞罔梦忆(章回小说)</p><p class="ql-block">杨惠卿</p><p class="ql-block">楔子 </p><p class="ql-block">武成功有个晚上睡觉做梦的毛病,几十年来一直就是这样,夜夜做梦,而且梦的内容基本上都相同,前半生是上大学,后半生是找工作。但自从退休回家后,做的梦却是越来越少了。想起来也是自然,武成功这一辈子可以说是奔波了六七十年,就像哪个名家说过的那样纯属于“志大才疏”的那一类。想当年,也就是20世纪70年代,他刚从县高中毕业回村时那是志向远大,那是趾高气扬,虽说是一个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贫下中农子弟,就是因为比别的人多念了二年高中,就在心里有了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这种感觉也得益于他的命好,在村里劳动先是在“水利专业队”修水利,虽说在专业队干活的时间比生产队里要长一些,干的活也是背石头,拌水泥,比生产队里要重一些,但专业队一来是年轻人多,气氛比较活跃,二来专业队里大队管饭吃,早上是大白粥,中午是白面馒头,这在农村可是过年才能吃上的好饭。 过了夏,大队成立护秋队,武成功也就成了一名护秋队员,在村民兵营长的带领下,手里提着一根像是现在武警防暴队员那样的一根粗木棒子在属于村里的地盘上转来转去,可谓是风光极致。后来公社招考理论教员,武成功又成功地成了一名公社“八大员”(公社八大员,是指20世纪70年代人民公社的办事人员,包括电话员、广播员、材料员、理论教员、农业技术员、水利技术员、养兔技术员、养猪技术员)。这可是吃国家饭的工作,让多少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羡慕眼红。按说,像这样的发展路正常地走下去,可以说武成功的人生之路还是可以成功的。可这位从农村出来的小青年,却把目标定在了一个让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档次上。他想读书,想上大学进高等院校进行深造。要知道,在当时,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的事情。自从1966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全国的大专院校就没有招过一个学生。到了“文革”后期的70年代,即使是老人家开了口,发出了最高指示,要从广大下乡知识青年中吸收先进分子到大专院校进行深造,但人数之少,把关之严是一般人都不敢想的。像武成功这样的回乡知识青年,那必须是在农村里实实在在和土坷砬打上二年交道才有资格备选。当然也有特殊情况,那就是当兵回来,在人民解放军这所大学校里锻炼过的人也在备选之列。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武成功放弃了公社“八大员”的工作走进了军营。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参军那年正是在新中国历史上有着惊天动地变革的一年--1976年。那年,我们国家老一辈的人们都不会忘记,这一年1月8日,开国总理周恩来逝世,7月6日开国元帅朱德朱老总逝世。9月9日开国领袖毛泽东逝世。这一年还发生了像“四五”天安门事变、唐山大地震、粉碎“四人帮”这样举世震撼的事件。让武成功没想到的是,随着邓小平的复出和国家大政方针的变化,多少年没有公开招生的大专院校又开始全面招考学生。十多年来等待这一天来临的青年们奔腾着热血走进了考场,走进了学校。而武成功却在反修前线的乌兰察布盟大山的战备坑道里,拢着重达五六十斤重的游锤在长达五六米的六棱钢纤上“冬冬”地打着炮眼。从此后,武成功的梦就死死地盯在了一个主题上,那就是上学。不是梦见今天坐在大学的明亮的教室里,就是梦见明天他昂首阔步地迈进了大学的校门,要不就梦见是他戴着写着“XX大学”的校徽在向朋友炫耀。但当双眼睁开后,却是另一片天地。寒风呼啸的老虎山下,潮湿的大通铺上,战友们由于太累而发出的震天响的鼾声,大通铺对面的白墙上摆放整齐的发着瓦蓝明光的钢枪,让他想起了自己还是一名战士,自己也是身在军营。六年后,当武成功走出军营后,世界却成了另外一个模样。而他这个从军营里出来的退伍军人,却像一个从监狱里出来的犯人一样,对于眼前的人情世故都一窍不通。入伍前的话也不说了,入伍前的活也不一样了。三中全会后,一切的一切都变了。走进他入伍前的人民公社后,更是让他无所适从。人民公社也改名了成了乡政府,而以前的那些“八大员”们上学的上学,转正的转正,有的还提拔当了领导干部。武成功就这样成功地被社会抛弃了。好在武成功的爱人计艳是国家正式职工。当地政府有一个“女城男乡”安排工作的政策,让这个自己走进死胡同的武成功有了起死回生的机会。在经过二年多时间的等待后,武成功被招收为晋北地区水泥厂的正式职工。虽说武成功是工人身份,但由于他肯学习,爱钻研,没用一个月的时间,他就被厂党委办公室抽调进科室,成了一名“以工代干”身份的党办宣传干事。 此后的十二年里,他和爱人陈艳在一个厂子里,虽说挣得不多,但花的也不多,白天上班,晚上回家,过着开支靠厂子,住房靠厂子,孩子上学靠厂子的安逸生活,原估计,像这样的生活是可以把像武成功一辈子的人养活到老的。但改革的风暴把武成功的这种美好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进入90年代,一股“下岗风”在全国各地刮得惊天动地,全国各地有不少的企业职工都被卷进了这个巨大的旋涡里而不能自拔。有的是看准了时下经商可以挣大钱的风头,自动放弃工作去“自谋职业”捞大钱发大财去了,而绝大部分的工人是由于企业经营不景气,国家也不养活了而下了岗。一些有后台、有背景的人则利用企业破产、工厂改制而大量侵呑国家财产,大发改革财。随大流,武成功所在的晋北地区水泥厂也卷进了“改制”的风暴中,武成功和爱人也双双下了岗 ,从此后,武成功的心思从上学深造变为了到处求人寻找工作。他的梦也改变了内容。六年的下岗生涯,让本来就奔波的武成功更是雪上加霜。也让他更加体会到了人生在世的艰辛和不易,更加验证了人情的不可一击。六年里,他做过小买卖,摆过小摊子,还借钱先后买了不同型号的压面机,准备要卖压面。在朋友的介绍下,他在老乡的养狐狸场里打过工,还外出帮熟人卖过兔子。后来在妻子朋友的帮助下,武成功凭借着自己几十年来一直没有放弃的写作功力,在市交警直属大队安顿了下来。两年后,二弟武成业调进了一家中央企业,也就把哥哥武成功介绍进了这个央企下属的一个分公司,终于有了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到此,武成功一生的奔波才算是结束了。十二年后,武成功年满花甲,在分公司圆满退休着陆。初春的夜晚,微风习习。经过一天的忙乱,全家人都躺在了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其实,眼下的武成功说是全家人,也不过是他和老伴还有小外孙女三人。看着睡在自己左右的两个日日夜夜相伴的亲人,心里一阵快意,也就慢慢地闭上了双眼。在不知不觉中,武成功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庞大的大厂房里。厂房里特别高大明亮,根本就不像自己在晋北水泥厂车间里的那种灰尘飞扬,噪音四起的样子。里面工人很多,感觉是一个挨一个,他们各自埋头忙着自己的工作,但武成功却看不懂他们是在干什么,而自己则站在那里无所事事。想到自己是个下岗工人,家里还等用钱买东西呢,他就小心翼翼地走到一个看起来像是干部模样的人跟前,和他说自己也想来这里干活。可是不管武成功怎样解释,这个领导就是不吭声,要不就是两个字“不行!”。说话的语气是那样的生硬,看武成功的眼神是那样的冰冷。这让武成功从心里产生了一种危机。他是多么需要这样一种工作,哪怕是掏厕所,扫街道也行啊。但那个领导就是不答应。在武成功费尽口舌的解释中,武成功恍惚看到站在眼前的是水泥厂那个姓许的包工头子,一会儿又变成了来厂里宣布改制的那个姓李的城区书记,但不管武成功如何恳求,那个变脸男人就是不答应,再不就是嘴唇上下一碰两个字“不行”。武成功这会儿的脑子全乱了,甚至连个环境都整不明白了,刚才还在工厂的厂房里,这会儿就到了那个姓许的包工头的办公室里,说着说着就又到了那个姓李的书记的家里,武成功对着坐在豪华客厅的真皮沙发上喝着茶水的李书记,嘴里喋喋不休地求告着。客厅里坐在沙发边上的那个肥胖的老婆正在十分专注地看着热播的台湾电视剧《世上只有妈妈好》。听到武成功没完没了的求告,便二话不说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挪动着那个比武成功宽一倍还多的胖身子,扭着那丰乳肥臀过来对着武成功说了一个字“滚”,话音没落就照着武成功的胸口就是一拳,把个武成功推了个踉跄,不得不连连后退到了门槛上,被三寸高的门槛一跘,“咣当”一声摔到了门外。楼道里竟然没有灯,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五指,武成功想伸手托地站起来,没想到一手托空,一下子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吓得武成功“啊”的一声大叫起来,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身上也是像水浇了一样。坐在床上,武成功口喘着大气,脑子里也是一片混乱。好长时间没有回过神来。虽说武成功的一生由于自己的幼稚和不合实际的想法,致使自己的人生之路走上了曲折、奔波和弯路,非但从始至终也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还给他和他的家人增添了不必要的负担,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从身体到心灵受到了别人不能理解的折磨和磨难。武成功进入晋北地区水泥厂(后来的燕州水泥厂)的十二年里,从一个搬石头的普通工人,一步步先后任党办干事,党委秘书,党办副主任,车间党支部书记,厂宣传科长,进入了厂里的中层管理层。把自己的青春,自己的活力,自己的热血全部洒在这个厂子里。原估计要在这个风雨尘扬的厂区里生活一辈子,直到死去。但没想到,自己的人生之路走到今天却成了一个笑话。而下岗几年里的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分分秒秒,让他经受了世界的无情和破碎,在自己的心灵里都烙印下了撕心裂肺的记忆,以至于在多少年后的梦境里还是那样的惊心动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