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牵动内心深处的声音

维学

要说什么声音能有力、持久地牵动我的内心深处，那就是我爹留给我的最后嘱托，伴我成长、生活，没有一刻停息，鼓励我家几代人努力再努力，改变了困顿的生活境况。

1980年2月底，要开学了，我一大早吃过了妈给我特意准备的猪肉粉条酸菜、黄米稠饭，到上屋里和爹告别。

爹端端地坐在炕中间，妈在旁边服侍，炕桌子上的油灯挑得格外亮豁。我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炕沿下，说，“爹，我这一学期结束就能拿上工资，有粮票了。我们家的生活会越来越好，您放心吧，就安心好好养着。”

爹消瘦得厉害，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中显得更加苍黑，目光柔和、炯炯有神，看着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挺了挺身子，说，“嗯，好好念书！”

我将头叩在地上，泪水如泉涌，打湿了一片地面，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我努力克制住心中巨大的悲痛不发出声来，不想惹起一屋的家人们翻腾起情感的巨浪。

黎明前的时刻，外面黑魆魆一片，邻居们的庄院依稀有个轮廓，走了十多年的路，出门不远处，竟然一个小坎儿使我打了一个趔趄。我却也因此忽然缓过神来，心中的乱麻有了点头绪：爹的病，年前十月里我带他去地区医院查的，已无力回天。生活还要继续，我的出路，我们一家的出路，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泪水淌不出好生活的。

东方渐渐有了白光，远方的山，近处的田埂，都次第清晰了起来。这是一片希望的田野，今年夏天肯定有小麦丰收，但是，我爹能熬过这个春天吗？接下来的几个月，缺吃少穿的一大家子，将面临怎样的艰难困苦！

又过一个月，麦种刚刚播下，大地的主色调还是灰灰的。我匆匆赶到家里，看到的是我爹已经躺在上屋地下的一张木床上，他终究没有捱过这个春天，去往没有苦难和病痛的天堂了。面前的爹面容依然坚毅、祥和，只是不言不语，那天早上淡定的微笑，合着一声“嗯，好好念书”，竟成了他留给我的最后的音容。

简单的一顿面条饭，送走了我爹。接下来度过春荒是个大问题。条件好的姑父们捐助我们。 四叔承包了生产队的羊群，他说，“老三、老四不念书了吧，跟我去放羊，起码这几个月自己的吃喝问题能解决掉，把羊放好了，以后打桩盖房都好说，娶媳妇也就不愁了。”

　　一家人合计了一个通宵，最后，达成了共识：生活困难是暂时的，“好好念书”是一生的大事，关乎几代人的命运。不去上学很容易，一旦停下来，一代人，甚至两代人的生活轨迹就不一样了。我和哥哥下定决心，让上学的弟妹们继续上学。一个大漠边上村庄，偏僻、闭塞，主要靠天吃饭，认字的人不多，坚持供学生念书的人家也不多。我爹对孩子的教育抓得紧，非常不简单，我们那时能坚持，也不容易。

秋季开学，我去县二中上班，四弟小学毕业，跟着我念书，读到大学毕业，也做了中学老师，我们家的教育力量进一步增强了。随着国家的扶贫工程的结束，我们家也是紧跟时代的步伐，可能谈不上致富，生活终于没有了温饱的忧虑，文化方面可以说有了巨大的变化，终于摆脱了祖上几代人文盲“睁眼瞎”的窘境。

　　家里我和爹打交道最多，受他的影响最深。我爹不识字，但是，睿智，他没读过“四书”，但能用自己的话把圣贤之言讲得通透，让我们入耳入脑：好好读书。书读好了，你就能吃香喝辣的，能干大事；自己的日子过好了，一家人的生活就不会差；家家户户都好了，天下太平，咱老百姓的日子就风调雨顺。

有爹给我铺的底子，八十年代，随着“为振兴中华而读书”的一浪又一浪的热潮，我“好好读书”的信念愈加坚定，认知到位，始终处于读书的兴奋状态。慢慢地，我成了一个书虫。

上班后的前十几年里，我每个假期都要到老家去夏收。黄田老日头，两头不见日的力气活，累得精疲力竭。大中午饭后稍事休息，我还能抱着书读得有滋有味，一个假期下来，也能读完五六本书。

有朋友邀约打麻将，很奇怪，不到一个小时我就腰疼，但是，在书桌前读书，一坐几个小时，废寝忘食也常有。八十年代后期，我参加自学考试考取本科学历。家事国事忙天砍地，考试科目的书必须认真研读，还不能自控，要挤时间阅读喜欢的历史、哲学类的“闲杂书”。周末、节假日妻子领着孩子去坐娘家，我当时住平房，大门朝外有铁将军把住，自己在里面，几天不出门，每天能读书学习十几个小时，安安静静，在读书学习中热闹快活。

我可以告慰我爹在天之灵。

我们后人们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姊妹八个，初中毕业以上学历的六人。总共25个孩子当中，21人获得了大学文凭，其中有几个硕士、博士。还有四个孩子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经历高等教育，我感到有不小的遗憾。

“好好读书”已成为我家的优良传统，也成为我的习惯，是我获得身心愉悦的最佳手段。黎明的黑暗过去，东方既白、阳光熹微，我睁眼第一件事情就是阅读一两篇感兴趣的文章，然后，洗漱、早餐、运动，接下来就是学习。每天三个小时左右的阅读是必须的。晚上在床，基本上要在阅读轻松愉悦的文字过程中才能安然入睡，睡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