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母亲

不负芳华

2024年10月3日，11:00，动车上。

老妈今早7:40走了，去了另一个世界。我是在出大山回娘家的路上，从二姐夫和爱人的电话里判断出来的。我没敢去确认，却很确定是妈走了。朋友把我们送到汉中动车站，一起吃早饭时，爱人告诉了我具体情况。

在我昨晚10点半接到二姐电话后，我就叫回来爱人，和小女儿三人开始订回娘家的票，我就开始流泪，一向觉得自己沉着稳重，可还是在订票时慌张轻飘，像抽走了心里的根，出现了很多不确定性，不知道怎么下决定，不知道怎么选路线。爱人孩子帮我订好票，我马上给三姐打去电话。三姐也有些语无伦次，心神不宁，断断续续给我讲了妈白天的情况。早饭还吃得很好，然后开始拉不成形的大便，非常多。中午饭也没吃几口，出大量的汗，把衣服都湿透了。血压一百八九，心率也一百四五。给吸上氧。一会汗下去了，额头发凉，呼吸急促，呲呲得拉着很响的声音。给喂了降压药，中成药，吐了。晚上给喂了一点蛋白粉。三姐说从中午到半夜十一点这会都在忙老妈的事，喂水喂药，擦洗清理。我能想来三姐的忙碌，担忧，疲惫，无助，还有深深的无法松懈的紧张。下午五点，三姐给远在老家的二姐打去了电话，二姐找来张院长给老妈诊断，但张院长什么也没给三姐说。想来张院长是给二姐说了情况，二姐和姐夫马上动身往榆次赶，动车上给我和四姐打了电话。

坐在汉中动车站候车室，想着终究是没赶上看妈一眼，心痛着，揪着，拧巴着，眼泪鼻涕突然就成了多余的东西，怎么那么烦人呢？还得我腾出手来擦。

妈走了。这个场景在我脑海里演绎过很多遍，就是没有现在这种感受。想当然的觉得，妈都95岁了，都瘫痪18年了，都没意识好几年了，走了，对妈来说是解脱，对我们子女来说是喜丧。毕竟二姐三姐四姐为照顾老妈都被拖垮了身子，费了太多体力，耗了太多精气神，她们都在20多年照顾老妈的漫长岁月里白了头发，添了皱纹，弯了腰板。也得亏在几个姐姐的背后，都有姐夫们的支持，有各自小家的坚强后盾，那是他们对我们作为儿女那份责任担当的理解和承接，那是他们对我们姐妹几个默默的支持和长情的爱。我想对他们几位女婿说:感谢你们！因为你们对老人的接纳和孝敬，让我们兄弟姐妹们安心陪伴在老人身边，安心做好儿女，安心累着爱着，安心把小家托付给你们。感恩我们的枕边人。

还有我们家族的所有小辈们，为我们的老妈，为他们的奶奶姥姥，他们也做了很多力所能及的事，也把很多理解和支持给了我们几位妈妈。一个家庭，妈妈不在家的寂寞，想念，空唠唠的，所有孩子很少有怨言，有牢骚，在很多个没有妈妈的日子里，他们独自成长，承担自己的责任，照料自己的生活，他们用爱妈妈的行为在爱着奶奶爱着姥姥。

妈今天走了，我们心好像空了。再没有老妈这个人需要我们照顾和牵挂，再没有老妈这个人让我们感叹生命的宝贵与顽强，再没有老妈这个人让我们疼爱和幸福，再没有老妈这个人让我们感受到作为子女的价值和意义。

妈今天走了，我们的心又好像是实的。实实在在的被揪着，疼着。实实在在的被堵着，拧着。这份厚重的感受里，有对妈的不舍，有关于妈的童年的回忆，有对生命终将走向离别的无奈。但，更多的，还有妈用她全部的生命，为我们谱写了一篇艰难环境下努力生活的奋斗史，还有妈传承于我们的孝敬，勤劳，坚韧，顽强，热爱生命，热情生活的品质。我们现在都是孩子的妈了，而最初对妈妈这一职责的印象，就是来自于我们的老妈。我们生命中勤劳善良勇敢的本色就是来自于我们的老妈。

妈您安心走吧，我们一定会好好生活，好好爱自己爱家人。我们一定像您一样，再难再累也会咬牙挺住，趟过所有困难。我们也一定和您一样，再大的事再难的关，微笑面对，静待结果。

2024年10月7日，发丧。

这几天来了很多近的远的亲戚，还有一些朋友同事。姐夫请了两位做饭师傅，和小区里几位老乡姐姐搭伙，做饭盛饭端饭，招待大家餐食。客厅里几位执事也天天来，商定各种事项，安排一些人落实。我们跪在堂前，一波一波磕头感谢来祭拜的人，随着他们回到难受的情绪里，湿了眼睛，酸了鼻子。礼毕，收好情绪，继续面对乱乱的嘈杂的一屋子人一堆子事。

第五天发落。来到殡仪馆，在工作人员授意下，我和四姐以确认老妈身份的机会去看她一眼。抬脚就哭。我俩因为距离远，都没能见到老妈最后一面。听二姐说，她在2号当晚12点多回到家，马上叫来了我哥和两个侄女，守着老妈，一夜没合眼。二姐一直在告诉老妈:你四女和五女一会就来了，你再等等她俩。但老天眷顾妈，不想她痛苦太久，去熬那千里时空的跨越，就这样留给了我俩一份终生遗憾。

看到老妈安详的躺着，生前缩成一团的胳膊腿也都伸展开了，眼微睁着，嘴也张着。她是真的在等着最后看一眼她的四女五女，最后听我们叫她一声妈？等化好妆，举行告别仪式时，妈就闭上了眼睛，合上了嘴。最后的那一眼，我哭出了人生中最大的声音，最深的懊悔，最痛的不舍，我妈真的走了，只留给我许多童年里和她共享幸福的温馨画面。

2024年10月11日，12:30，二姐家餐厅。

吃着饭，听二姐讲起了妈的生平。

妈的父母育有两男一女，在一次吵架后把唯一的女儿送给了侯村一李姓人家。李家养父母在养育了妈几年后有了自己的一儿一女。妈作为李家老大一手带大弟妹，操持所有家务，然后养母便觉得妈没用了，就送妈去别人家做了童养媳。战争年代，这位丈夫去当兵后，很多年杳无音讯，然后在解放后自动解除了童养媳关系，妈嫁给了我爸。

养母对妈很不好，养父在临终前告诉妈，还是和亲生父母兄弟去走动吧。这一决定激怒了养父母家的弟妹，和妈断绝了关系，丝毫不顾及妈给予他们的手足深情。

听到这儿想起了我自己。爸妈养育了我们六个孩子，五女一男，哥排行老四。我和四姐是被期待男儿身给哥做伴的，可未能如愿。妈便想把我送人，是姐姐们挡住了。爸也说这孩子生辰好，还是留下吧，说不定他们老了以后还能指望上呢。我便有幸没走了妈的路。这事只当一个故事在听，我一点没记恨妈这个想法。因为在我童年，妈还是给了我她能力之内很多的爱。

但养育老生子还是给爸妈带来了很大压力。后来便把我交给二姐来照顾。二姐和姐夫用他们的博大胸怀和善良品质毫无怨言的担当起了父母这份责任。

妈到了李家，是以姐的身份担起了对弟妹的养育责任，二姐也走了相同的路。妈的苦心和爱心被辜负，那做为我，我是不愿伤了二姐的心的。但走到今天，我并没有保住初心，对二姐还是有很深的愧疚，我还是在某些事情上做得很不好。命运的轮回能否走向良善，我想我的选择至关重要。

2024年10月11日，17:00，动车上。

送走妈，我最后一个离开姐家。但愿姐能感受到我的微薄之力，能带给她一丁点温暖的陪伴。爸妈都依赖二姐，尤其是妈，在姐家住了二十多年，姐家也自然成了我们所有姊妹的集聚地，也总有一个姐在照顾老妈的同时照顾着姐。热闹了这么多年，突然在老妈去世后终结了这种生活模式。想想二姐老两口之后要面临的冷清，孤独，她内心突然少了对妈的那份惦念的空洞，我就闷闷的难过。不敢说什么离别祝福的话，钻进出租车就走了。

在动车上，与自己对话，面对自己的感受，还是泪流面满。人没有真正面对失去的时候，永远想象不出自己的反应和感受。所以，我们不必提前假设，该来的，勇敢面对，聚焦当下，去经历整个过程，自然接受自己迷茫、麻木、混乱的状态。有泪就流出来，有痛就喊出来。只有在我们能说出来写出来笑出来的时候，我们的情感才开始流动，我们的心才能明亮。

生活不会永远平静，每个人都需要随时适应无处不在的变化，适应身边人的来去，适应自己捉摸不定的情绪。这就是成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