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二零二四年阳春三月,我应邀参加古蔺中学初七四级二班五十周年同学聚会。</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年的一群少男少女穿过五十年时空,己经沧桑。少年的相伴让大家又聚在一起,共同回望曾经的岁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以家属身份参加他们的聚会。但我其实也是他们的同学,确切说是他们的班外同学。这一群人里,有我从幼儿园到高中各个阶段的同班同学。看见他们,我仿佛又看见自己曾经的校园,看见那己经遥远的过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记忆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的幼儿园开启。我同这群人里面的一些人那时就生活在了一个天地。幼儿园地处县城下街,当时叫托儿所,后改名第二幼儿园,实行全托制,一周只有星期天在家里,同老师相处的时间比父母还长。班主任赵云碧老师,还有车所长、韦老师、罗老师幼时印在脑海中的笑容模糊而又清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从下街一侧爬上一段髙高的石阶,进入托儿所。里面有一大栋四周都有房间的平房,这就是我们住宿、活动的地方。后门外是县城最宽阔的大礼堂。托儿所的零碎记忆有那个物资匮乏年代的烙印。托儿所对甜味的追求定格在止咳糖浆。我们晚上睡觉时,老师听见有人咳嗽就给他灌一小口止咳糖浆。于是不管是不是真病,想吃糖了,就咳一下,口中的糖浆甜味很快就能让人进入梦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见过一张最早的同学照,记录了那段托儿所时光。照片是我们离开托儿所时的师生合影,照片显示的时间是六五年七月。之后的九月,我进入城关二小。那时的二小,没有楼房,全部的平房成品字形排列,三面围着操场,周边全是田土。我们读的是刚开始试办的小学五年制实验班,我在一班,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张思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张老师刚带我们打开知识启蒙的大门,小学一年级下学期,六六年五月,席卷全国的文化大革命骤然而至,我们的校园生活从此烙下那个年代深深的别样印记。</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二小上下课的摇铃声消失了,我们也像大人们一样涌向县城长蛇般的街道。狭窄的大街上红旗如海,人流如潮。高音喇叭一遍遍传递着最新最高指示,人人摩拳擦掌,个个满面红光。大字报铺天盖地,大辩论声嘶力竭,大批判如火如荼……那时的我们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一下冒出那么多被批斗的坏人?为什么都是保卫毛主席,又要分红旗派和六二七派,两派又都是仇人?</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烧掉了据说是反革命教育路线的教材,在新编教材出来之前,全校不分年级统一的教材就是毛主席语录。学校学习毛主席语录、《老三篇》热火朝天。背诵毛主席语录更是风糜全社会,人们唱着用毛主席语录谱成的歌曲,跳着向毛主席表达忠心的忠字舞。二小组织学生整队上街,各班学生从离开校门起,每走百来米就止步全体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在古蔺街上,我们以红小兵身份设岗,拦住过往行人,必须背一段毛主席语录才放行。小小年纪就拥有了亲身参与文化大革命的兴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种参与,还体现在改名字上,让子女的名字同革命相连,是那时无数人追求的时髦。这次同学会里的穆小娟,她是继托儿所之后我在城关一小二班的同学,她在小学时父母就把她的名字改成了“举红”。这次聚会还有同学模仿当年初中班主任苟同然老师点名,用川西口音悠长地念出“穆——举红”,让人往日怀想。闲暇时我笑问她是不是还在用文革时的名字,她认真地拿出身份证给我看,果然她己将“举红”留在了消逝的过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在城关二小的光阴匆匆流过三年。那段时日经常停课,时不时就放长假,常常学期结束后学校还要给我们退学杂费.。之后,我转学到了城关一小二班。一小漂亮的苏式教学楼展示着它别样的风采,宽阔的操场边挺立着几株高大的槐树,树上的老钟将上下课的钟声传递得很远……</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年月开始流行样板戏。电影样板戏《红灯记》第一次来到古蔺时可谓盛况空前。大礼堂电影院二十四小时连轴放映,一连放几天。我们小二班最拿手的样板戏片断也是《红灯记》。颜星是这次同学会的一员,她路途太远没有能参加。她当年可是小二班《红灯记》里无人能替代的李铁梅,同样无人能替代的还有演李奶奶的邓继红,演李玉和的林建荣。小二班能演上角色的还有朱治琪,她演《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常宝。我们小二班很骄傲,一个班就能完整表演《红灯记》片段。在学校演,在街上演,在大礼堂演,在川剧团演……</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从没有文艺细胞的我,也被那氛围感染,卷进了演出的行列。是小二班的邱燕让参加演出的事在记忆中复活。这女生从小就有亲和力,看见她就让人想起男女生耍在一起的童年时光。她说她曾去我家里通知过我参加演出排练,儿时的场景扑面而来。虽然我们只是一些跑龙套的群众角色,但仍然兴致盎然。我对邱燕说:“我比你多些角色,还有匪兵甲乙”,谁知她一句话噎得我没有了下文,她说:“我的角色还有两句话,你的角色话都说不上一句”。我们开心大笑,仿佛又回到快乐的童年。</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那往日的时光,更多的还是男生们在一起耍。文化大革命最无序的年头过后,一切慢慢走上正轨,放学后男生就邀约在一起,顺路的男生又相约一起到学校。时光的流水最后总能将几个耍得更好的伙伴聚在一起。一个周末,梁忠、刘英、王建和我在牛角塘洗完澡后商议为小二班修理桌子板凳。我们带上工具来到宁静的校园,进了苏式大楼二楼背面小二班教室,突然一个外班同学在窗外大喊了一声,吓得我们一溜烟跑到学校外。惊魂稍定,我们四颗小脑袋在学校围墙边凑在一起,小声地背诵起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我们似乎立刻充满了战胜困难的力量,重新回到教室。飞逝时光沉淀下的那一刻,凝聚在一张四人合照的老照片上,今天看到,仍然让人忍俊不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一小,我们结束了小学五年时光。因当时小学己按缩短学制要求全面实行五年学制,正常情况下我们应该同学校告别,但文革的非正常情况我们又不能离开小学。比我们低一年的学生己进入五年级,所以我们有了那个年代特有的称呼,小学第六年叫五下级,低我们一年的就叫五上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五下级时间转瞬即逝,七一年七月,我们终于小学毕业。但是,那个时刻我们仍然不能同小学告别,因为那时学校招生时间改为春季。我们依然以五下级名义留在一小,等待下一年春季进入初中。很多不愿读初中的同学就此彻底告别了学生生涯。在一小,学校解散了学生走得最多的五下级三班,剩下的学生分配在另外三个班。二小五下级同样解散了一个班。</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七二年春,五下级、五上级两个年级的小学生终于结束小学生活,一起进入初中。我们是文革期间蔺中复课后第三批入学的学生。上两批学生按红卫兵编制,一个常规的教学班称为排。从我们开始,恢复以班为单位。我在蔺中初七四级一班,学制两年。</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蔺中宽大的校园给我们展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从县城出来的公路在学校的一侧穿过,学校另外一侧临古蔺河边一大片田土。从公路边进入学校正门,左边坡上是教师住房和学生集体宿舍以及食堂。右边是分成上下两部分的操场.。从操场往里走,一排排做教室和办公室的平房散落在高大的树木之间。其间一大栋名叫甘家祠堂的两层木结构四合院房屋特别引人注目。这里主要是单身老师宿舍、老师办公,也是全校师生室内集会、乒乓活动的场所。穿过甘家祠堂,便是蔺中人气最集中的地方,一栋有十六间教室的灰砖两层直筒楼房挺立在学校的最深处。</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个全新的世界仍然在文革中颠簸。工人宣传队长驻蔺中校园,落实着必须领导一切的指示。文革前期红卫兵的暴烈行动没有了,但一个远在北京叫黄帅的小学生挑起的反潮流却在中学涌动;更有一个几千里外的张铁生因考场白卷被塑成英雄;电影《春苗》以马尾巴为例嘲笑对生产生活没有直接作用的科学研究,导向学校要培养面向社会的劳动者。其间有一次宜宾地区的摸底统考,分班考不同科目,让人看见一丝开始重视学习的曙光,但很快又消声匿迹,持续着文革对教育的探索。</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探索以学工学农学军为主线,我们是这种探索的实践者。初中班主任雷贞伟老师,也是我们的数学老师,一个和善的母亲似的长者,对于她来讲,这种探索同样是全新的课题因而需要她付出更多的艰辛。 雷老师带领我们搞过一次学军学农活动。学军就是打起背包从县城步行拉练到马嘶公社,学农就是参观马嘶学大寨改田改土成果。那次是我们一班同这次聚会的二班联合行动。第一次离开教室,离开家,离开县城集体远行,少年的我们,心里充满了喜悦。我们第一天在护家小学课桌上宿营,夜里下起了小雨,第二天我们又欢快地行走在泥泞的山间公路上。爬上一座高山,我们班一个男生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在马路中间高歌起样板戏《沙家浜》——“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随即来个金鸡独立亮相。唱腔未落,脚下一滑,当场一个仰巴叉摔倒在地,成了泥猴。群山峻岭间荡漾起一片欢乐的笑声。</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培养劳动兴趣是当时学校的重要工作。学校组织学生在县城边大灰包筛煤灰,送到生产队田土做肥料。蔺中附近有座叫鸡山,各个班在上面都有一块土,让学校的劳动课更有针对性。每年五月份,农村栽秧收麦的时候,学校要放两周农忙假,农村同学回家,学校组织县城的同学到生产队劳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参加劳动最见效果的,是校园的改变。学校操场有高低落差,蔺中运动会径赛只能安排在县城的大礼堂。改变这一面貌就成了在校学生的劳动任务,.我们进校不久就开始了这一工作。学校用石灰划线,明确每个班必须完成的工作量,挖高填低,手提肩挑,蚂蚁啃骨头一样一点一点地干。大概两年多时间,完整的操场就平整了出来,蔺中体育从此翻开新的一页。那年蔺中第一次在校园举行完整的运动会,我第一次参与运动会的报道,颜思江老师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任班主任的班参加运动会热情高,我受命去采访。颜老师不苟言笑,我同他没有接触过,他的冷峻让人不敢靠近。几十年岁月己吞噬了我采访的具体内容,但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我硬着头皮找到他时的忐忑心情,以及他认真接待,轻言细语,滔滔不绝,条理清楚给我介绍情况的场景却深深烙入我的记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操场边建礼堂是我们在学校的又一项劳动内容。甘家祠堂在众多学生面前实在太局促,里面开会的杂乱场景至今让人难忘。有次全校传达毛主席给知青家长的信,那句“寄上三百元.,聊补无米之炊”连同甘家祠堂一并烙印在我的脑海。建礼堂,我们的任务主要是在火星山和县公安局后面的砖瓦厂搬砖瓦。那时人小力弱,路途远,一次搬不了多少砖瓦。但架不住蔺中学生多,蚂蚁搬家一样,硬生生搬起了一大栋能容纳全校学生的礼堂。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看见了礼堂的拔地而起,礼堂也看见了我的高中时光。一九七四年,学校召生时间又由春季改回秋季,我们的初中毕业时间相应推后了半年。九月我被推荐上了高中,走进了蔺中高七六级二班五十年前的时空起点。在新建的礼堂内,班主任黄修槐老师第一次组织全班同学按高矮秩序站队。那时我的个子还小,定位在刘元蔺左侧,来自德耀的张利民在我左侧超了一个人来到我身边,他努力挺胸昂头要想超过我,我也昂头挺胸不想让他超过。黄老师虽然戴着眼镜,但目光敏锐,最终让张同学在我身边止了步。记忆深处那一幕,现在想起仍然有趣温馨。</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眼前的同学聚会,这拨人里有七个同学也汇聚在了高七六级二班,郭丽华就是其中之一。看见她不由让我想起高中时期的红梁山。那年月,蔺中赶潮流大搞开门办学,在几十里外的护家红鿄山建分校。我们是红鿄分校的第一批拓荒人,首要任务是烧山开荒。郭丽华初中就是蔺中校宣传队队员,我见过她头戴大头娃娃面具跳舞的身影,而在红梁山我看见她真的变成了大头娃娃。那天全班同学从山脚散开向山上推进,砍倒小树枝、灌木丛和杂草,分散堆放,又一堆堆点起火烧,浓烟满山弥漫。我们不知道被烧的有漆树,更不知道有人对漆树气味过敏,而郭丽华恰恰就是那过敏的人。第二天出现在大家面前的郭丽华满脸肿胀,变成了真的大头娃娃。在数学课堂挥洒自如的黄修槐老师解不开这道题,他赶紧按排人送郭丽华离开了红梁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红鿄山是蔺中文革时期独特的校园标记。离校三十年后,我们高七六级二班同学重返蔺中校园。当年指挥上红鿄的冯校长曾痛心疾首地用两个字追悔那段往事:荒唐。那时,每个学期都要上一次红鿄,而上去一次前前后后要折腾近两个月时间,我们坐在蔺中教室里才能复归平静。七六年最后学期大家即将面临下乡,教室里面的躁动更是无声无息。有同学为了尽早离开农村,人还在教室,户口却早己落到了生产队。全班下乡男生有一张合影,照片的题字烙下了文革最后的印记:下乡干革命。毕业前夕,学校请了县知青办主任给我们作下乡动员报告。那是一个据说很优秀的自贡老知青,他宏亮的声音在学校礼堂回响。时至今日我似乎还能听到他最后的话语:同学们,让我们记住列宁同志的一句话,前进吧,这就是生活!我们的校园生活在老知青铿锵的话语中结束,三个月后文化大革命也在我们不知不觉中落下了帷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同学聚会花开花谢。五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时光沉淀的校园片断让我对岁月心生无限感慨。感慨的同时又有些许希冀,希冀远去的文革就此彻底远去……</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