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上礼馍香

齐飞

　　伏庵老师生活多情趣，前日晚间，约我帮他给外孙蒸了几幅花糕，发在微信圈中，引来一片怀旧之声。今早，又遇一位给女家送完花糕回原的老人，她家两个女儿吃厌了买的馍，单要家蒸的花糕，因忙着种麦，几幅花糕被她整整准备了四天。重阳节前，又到了白鹿原上的送糕时节，由此也勾起了人一些关于礼馍的记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白鹿原上久为耕读之地，古来盛产小麦，讲究礼仪。人际交往之间，就有了以蒸馍作为礼品的传统。我原上小农经济，人尚节简，珍视食粮，较之西府渭北花馍之观赏性，白鹿原礼馍更重食用。然而既属礼馍，做工必然不敢马虎，需要小麦细粉发面，和硬搋久，匠心独运，巧手精做。其造型古朴写意，花色简洁明快，于出锅时只以水色浅点彩斑装饰即可。成品后观之光洁有趣，入口爨香耐嚼，其滋味远胜家常馍食。

　　世间礼尚往来，先由姻亲结缘开始。从前的婚嫁迎娶当日，男方备礼于盘，抬往女家。首盘香蜡点心，二盘肉吊葱蔬。三盘糕礼六幅，四盘大布两身，五盘梳妆首饰，因凑双数再加一盘十个圆馍，谓之应盘。如此往后来往礼馍便有了定数，所谓六个糕子十个馍。大者为糕，小者为馍，春节拜年，亲戚追礼，除酒水点心这些稍礼以外，必有六个糕子配上十个油塔，方为正礼。返回时主人取出一幅糕子作为回盘，若是拜年礼，主人另备枣花回盘，此谓有来有回，世代追往情长义久。

　　农家人过罢春节，接下来的两个大节期便是秋夏两忙前后，新粮入仓，互相问候，此是人之常情。

　　端午节女看娘后，娘家需于六月六日前送来曲连一对，曲连为圈之反切，其形象便是双手环抱圈状，五月是谓毒月，舅家送来曲连，意为套住外甥，以祈平安度过人生七灾八难。又带耍鱼一二，兼取鱼穿莲花之意，隐含生殖信息，以求子嗣茂盛。

　　另外小儿首次拜访亲友，返回时也需项戴一对曲连锅盔，此曲连为原型锅盔，印以花藻图案，中间凿孔，穿以丝麻，并系钱钞，寓意同前。

　　待到中秋节后，娘家又于重阳节前再做花糕回送女家。出嫁头年，娘家追九，要送九幅花糕，往后每年只送一对，女儿若添小口，则要再加耍鱼儿一幅。此花糕数层堆砌，上饰鱼龙造型，糕者步步高升，鱼者年年有余，皆是一片吉祥寓意。曲连花糕专有圆笼盛放，出门时或盖笼盖，或苫布巾，一为含蓄，二为卫生，只是这提笼送糕的情景，如今已不可见。

　　除过四时八节礼馍走动，更有婚丧之礼，此时糕子礼馍皆不可缺，糕子有云头莲花两种造型，莲花糕子多用于喜庆贺礼，小礼六件，苫以布匹，宴罢主人留五回一。丧葬之礼较之喜事更为隆重，至亲多携大礼吊唁，简者云头糕子十二件，繁者小型花馍祭礼六十四枚，花馍多为鸟兽果蔬造型，如三多佛手、寿桃、石榴等等不一而足，祭祀礼馍皆苫以烧纸，祭奠时，摆礼奏戏，令人观赏，事必半数回盘。

　　从前糕子礼馍有六两、八两、足斤之分，过小稍黑，皆会遭人嗤笑。故而先母在日，每每蒸礼，需借盘称志重，并以硫磺熏蒸。又闻昔年困难时期，有人用杂粮勉强蒸出礼馍，白苞面裹以黄苞面，美其名曰银裹金镶，亦属一片良苦用心。

　　送礼以大气，待客以精致，主人家设红白正宴时，多不食礼馍，而是另用一种小巧玲珑的蛋蛋馍待客，馍如鸡子大小，揉圆搓尖，做工甚慢。简做小馍，则直接把切成的面剂子压花而成，观之可爱，皆能令人食欲大增。

　　说起做礼馍，最后又想起一件趣事，蒸礼时，将面条两端切下部分称为“截头”，据说食此可令小儿不长个头，因而先母在日，从不以此入礼，亦不令我食用。

二零二四年重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