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重阳 孝亲敬老｜在重阳节说一说老家传统的“孝”文化

郭勲陽

深秋时节，秋山明净，秋水澄澈，秋云从容。此时登高临望，到处已是重阳风景。重阳节的由来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的丰收祭天活动，人们在九月秋收时祭天帝、祭祖先，以感谢天帝和祖先的恩德。那为什么要把“重阳节”定在九月初九呢？原来，古籍《易经》中把“九”定为阳数，九月九日，两九相重，故而叫“重阳”，又称重九、上九；九在数字中为最大数，又因“九九”与“久久”同音，于是，便有了长久长寿之意。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秋高气爽，人寿花香，彩云追月，盛世和祥。过去，重阳节的主要习俗是登高望乡、插戴茱萸、喝菊花酒、吃重阳糕等，到了1989年，我国政府开始把重阳节定为“老人节”，赋予了重阳节新的含义，倡导尊老、敬老、爱老、助老，实现了传统美德与现代元素的巧妙融合。

笔者曾应邀在社区关工委组织的重阳节活动中，作了一期关于我的家乡传统“孝”文化的讲座，现选取部分章节录入本篇。

重阳节，后村社区老少同台表演文艺节目

我的家乡是地处闽南地区的一个古老渔村，这就是现在隶属于厦门市翔安区金海街道管辖的后村，这里的居民多为郭姓，族谱显示，其乃唐代名将汾阳王郭子仪的后裔。在后村郭氏传统文化里，宣扬“孝”的文化占有相当大的份量。翻看族谱，里面记载的郭氏大宗四训就有：尊祖、敬宗、事亲、睦族。尊祖敬宗，侍奉双亲，孝敬老人是郭氏大宗四训里的最主要内容。而郭氏家训八则，则将孝敬父母摆在了第一的位置。在古老的“一祠、一庙、一宫”里（即吴祖祠，郭氏家庙，俺祖宫），“以孝为先”的后村郭氏文化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和传承。

（一）吴祖祠与吴祖郭祭——传承百年的孝道弘扬

吴祖祠位于后村郭氏家庙以东百米左右的地方，每年的冬至日，后村郭氏宗亲延续了数百年的祭祖活动，都会在吴祖祠堂与郭氏家庙隆重举行。来自当年轮值主祭的各自然村或各里（角头）宗亲代表，首先来到吴祖祠堂祭拜郭姓后村开基始祖郭烈公的岳父吴庭辉外祖，然后再前往后村的郭氏家庙，祭拜后村的郭氏列祖列宗。这种先拜吴祖再拜郭祖的奇特现象，被人们称之为“吴祖郭祭”。

后村郭氏族谱记载：后村郭姓始祖烈公于宋淳熙十二年（公元1185年）入赘翔风洞庭……择居后粟仓，故又名曰后仓，寿六十一，回葬郭山上张。

宋代时后村的村名为“洞庭”村，因村前有“洞庭湖”得名。后村郭姓始祖烈公在宋淳熙十二年从同安郭山入赘居洞庭村后，居住在村里一间贮藏稻谷的小仓库，时称“后粟仓”，于是洞庭村后来改名为“后仓”，“仓”与“村”闽南语谐音，再后来又改为“后村”，并沿用至今。

相传烈公忠厚勤奋，甚得人缘，宋淳熙十二年（公元1185年）入赘吴家与六娘结为连理，婚后六娘没有生育，吴家又命七娘与之结婚。现代有人推理，吴家七娘应是嫁出来的了，烈公才没有改姓，卒后也回葬故里郭山。

后村郭姓二世祖友卿公为吴七娘所生，据族谱记载，友卿公“慈柔仁厚，乡里称善人，以福寿终”，谱中还记述了这样一件事：“乡有异姓者盗砍其树，人告之，公往问焉，对曰乏用，公不之罪，反助其力……”。这段文字的意思是，曾经有一次村里来人告诉友卿公，有吴姓人在偷砍他家的树，友卿公前去问砍树者为何要砍树？对方说有需要，友卿公不但不治盗树者的罪，还帮对方把树砍了。友卿公的宽厚仁慈友善，赢得了众乡邻的信任，因此得以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根。友卿公感恩图报，首先替父尽孝，延续了外祖父吴庭辉家的香火，此般德行，得到了天、地、人的相助，使后村郭氏得以迅速繁衍，发展到十四个村社一万多人的同邑大族。

后来，后村的郭氏后人为吴姓外祖建起了祠堂延续香火，并且在祠堂里的楹联上大书“吴外祖恩深如东海，郭烈公世系出崧山”，每年的冬至祭祖，要先祭拜吴外祖再拜郭祖，并且使之形成了一个延续了数百年的风俗，充分体现了郭家有情有义，宽仁豁达，以孝为先的家风家训。

（二）郭氏家庙与爱存慤著——孝敬祖先的崇拜景仰。

家庙也称祠堂，是族人怀抱祖德，慎终追远的特殊建筑，是敬宗祭祖的主要场所。在我国，祠堂文化历史悠久。孔子弟子的“墓庐”可能就是祠堂的早期形式。秦汉以后，民间祭祖活动大多在家中或墓地举行，逐步建立起了家族祭祀的传统。受帝王宗庙，尤其是唐代以后册封元勋功臣、敕建祠庙的影响，以祠庙祭奠祖宗的形式开始深入民间。到了南宋，朱熹所制《家礼》问世，家庭礼教和立祠之制被人们广泛尊崇。从此称家庙为祠堂，再后来又逐渐演化成只有做过皇帝或封候过的姓氏才可称家庙，其余则统称宗祠。

人们在氏族迁徙、落藉、定居后，为了不忘祖先的发祥地，便在居住地修祠建庙，序昭穆，明宗支，昭示成就大业者之功，彰显弘家发族者之德，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来诠释时代的文明和家族的荣耀。每座宗祠，都蕴含着本族先祖肇基的故事，每座建筑都记载着本姓源流变迁、祖辈发展的历程，以及族内名人名宦的事迹。

后村的郭氏先人们在荆壤斫垦，畎亩躬耕，族群繁衍，家园建设过程中，同样留下了一座仰悼先灵，追思祖恩，记述家族文化源流的家庙。这座家庙，让郭氏的子孙后代，可以获知木本水源，家族沿革，世系繁衍，人口变化，居地迁徙，以及重要人物事迹等等信息，是让长者承其义，少者知其亲的重要实物。

后村郭氏家庙始建于元代元贞元年（公元1295年），其原址为宋代洞庭村一间贮藏稻谷的小仓库，系后村郭姓开基始祖郭烈公在洞庭村的住所。郭氏家庙于明清时期重建，公元1988年和2011年重修。家庙坐东北朝西南，前后两进，中为天井，左右两侧廊道，面宽12.5米，总进深26米，占地面积325平方米。家庙地临后村洞庭湖畔，堂构壮丽，门庭开豁，大门之上立有“郭氏家庙”牌匾，大门两侧有“汾水状元裔，崧山节度家”楹联，厅堂之内悬挂有节度使、中宪大夫、进士等16块匾额，两侧圆柱楹联上书“南襟鳌海北枕鸿山独占秀祯福地，白马荣归朱轩盛会长垂优越英灵”，上联讲的是地理，下联讲的是人文。2011年家庙重修时，所有楹联及牌匾，由后村乡贤，原福建省文化厅副厅长，著名书法家郭勋安题写。

郭氏家庙的明堂之上有座雕刻有吉祥图案、金碧辉煌的神龛。这种神龛又称“祖宗龛”，竖长方形，敞开式，无垂帘，龛内分几级台阶依祖宗的辈份自下而上设立牌位，神龛上面有一方镌刻有“爱存慤著”四个字的木雕匾额。“爱存慤著”出自于《礼记•祭仪》的第二十四篇，其中的一段是这样说的：“……是故先王之孝也，色不忘乎目，声不绝于耳，心志嗜欲不忘乎心，致爱则存，致慤则著，著不忘乎心，夫安得不敬乎？”这是讲孝子在祭祀时，思念至亲的事，大概意思是说，在祭祀至亲先人时，应该把他们生前的形象、声音，还有他们的思想、爱好都牢记于心，如同他们还活着一般，存诚笃之心，尽最敬之意，像这样的思念，就是对先人的最大孝敬。

《礼记》是儒家经典之一，汇集了先秦儒家学术论文，由西汉武宣时代礼学家戴圣所编，非一人一时所著。因祠堂是祭祀、缅怀祖先的地方，于是，很多宗族在祠堂的对联中常会选用“爱存慤著”这样的句子，用以表达对祖先的思念与孝敬。后村的郭氏家庙把“爱存慤著”镌刻于安放祖先牌位的神龛之上，除了平添一份古老神圣的气息，更重要的是时时提醒着郭氏后人，要“存孝敬之心，行谨慎之事”，这与历史上郭氏家族所倡导的忠孝文化一脉相承。

几年前，当我走进后村郭氏家庙时，曾经有感而发，以《走进祠堂》为题写了一首诗，现抄录如下，和大家交流：

走进祠堂，我想先读懂大门两侧的那副对联，弄清楚自己的祖先来自何方，品一品那华构的美轮美奂古色古香，摸一摸镌刻着耕读传家的那面老墙。

走进祠堂，我仿佛看到祖先们依次端坐于明堂之上，深深感受到这里的亲和礼让，千丝万缕的牵挂在这里安息，缠绵悱恻的乡愁在这里存放。

走进祠堂，我迷恋于百年古木的阵阵幽香，它是那样的深沉内敛，只有浸透了故乡亲人的气息，才会如此绵延悠长。

走进祠堂，我闻到浓郁的香火味道经久不散，那是因为四时的祭祀不断，守村的老人祈求着祖先的英灵，保佑世界的子孙繁衍安康。

走进祠堂，我像走近了慈母的身旁，虽然历尽沧桑，却总是天下儿女向往的地方。

啊！走进祠堂，这里是鳌海鸿山的秀祯福地，这里有白马荣归的杰出儿郎，这里传颂着岳府王爷精忠报国的千古佳话，这里记载着汾阳后裔继往开来的壮丽篇章。

啊！走进祠堂，祠堂是祭祀祖先的崇拜景仰，祠堂是姓氏血缘的源流郡望，祠堂是笃行励志的家风家训，祠堂是敦亲睦族的孝道弘扬。

让我们走进祠堂，走进中华文化的传承历史，让我们走进祠堂吧，走进中华民族的发达兴旺！

（三）龙神庙与广泽尊王——大孝成神的圣王公

在后村洞庭湖畔有一座历史悠久的“龙神庙”，后村人尊称其为“俺祖宫”，俺祖宫始建于元代延佑二年（公元1314年），主祀广泽尊王。该庙为花岗岩砖木结构，抬梁架构，硬山顶，燕尾脊，斗拱梁，厅廊回护，门庭开豁，正前方湖海交汇，有七星坠地奇景，《重修龙神庙碑记》称其“集山海之大观，得天地之正气。”历史上，龙神庙曾多次重修，公元2011年重建。庙宇坐北朝南，面宽三间，深二进，长18.44米，宽12.47米，建筑面积约190.5平方米。大门对联上书：“广惠闾阁众生沾广泽，尊宗神圣庶类仰尊王”，大堂内圆柱上分别镌刻有两副对联：“保国护民同称广泽，安邦济世共颂尊王”、“广泽无私参造化，尊王有赫佑万民。”2021年重修龙神庙门口广场戏台时，后村宫庙管委会邀请笔者撰写了一副对联：“圣德配天秀毓凤山历朝六封谓圣，王威显赫灵分洞庭帡幪万众称王”。“凤山”系广泽尊王的祖庙南安诗山的凤山寺，而“洞庭”则是厦门市翔安区后村的旧称，龙神庙门前的海湖名为“洞庭湖”，洞庭湖周边有14个村庄，聚居着一万多郭姓宗亲。

广泽尊王又称郭圣王、郭王公、圣王公、保安尊王等，与天上圣母、保生大帝、清水祖师被尊为福建的四大神灵，也是闽南民间信仰的主要代表。其中，天上圣母（妈祖）为“海神”，保生大帝为“医神”，清水祖师为“雨神”，而广泽尊王则为“忠孝神”。

根据史料记载和遗迹索证，广泽尊王俗名郭忠福，父名郭亮，母名林素娘，安溪蓬莱人氏，生于后唐同光元年（公元923年）二月二十二日，自小聪颖过人，十分孝顺父母。

郭忠福的父亲过世时，因家道贫寒，筹不齐丧葬费，母子俩只好把遗体焚烧成灰，装入罐中，暂且置放于茅屋中。为了安葬父亲的骨灰，郭忠福小小年纪便卖身到大财主杨长者家牧羊，母亲则给杨家洗衣、挑水烧饭。郭忠福事母至孝，为人牧羊时虽离家数里，每晚必赶回家中侍奉母亲，他还经常自己饿着肚子，把饭留给母亲吃，时人称他是“郭孝子”。郭忠福的孝行，深得杨长者家从贡州请来的地理大师的怜爱，他不但在工余常教郭忠福读书识字，还指点一块风水宝地让郭忠福葬父。安葬好父亲的骨灰后，郭忠福偕母移居南安诗山，相依为命，孝顺如故。

后晋天福三年（公元938年）八月二十二日，郭忠福上山为母亲采药未归，乡人找到他时已坐化于古藤之上。郭忠福羽化成神时，年方十六岁，因其生前“葬父”和“侍母”之孝行，乡人感念其孝，遂在山下建庙祀之，称郭山庙。

据传，郭忠福成仙登神后，威灵显赫，行仁赐福。从皇宫灭火到护国抗倭，从爱民济世到治病救灾，屡屡显灵。自宋代开始，民间则在历代不断塑造和提升广泽尊王的孝亲形象。南宋《郭山庙记》是最早记载广泽尊王信仰的重要史料之一。到了明代，随着广泽尊王信仰影响的扩大，有关广泽尊王生平的一些传说也逐渐丰富起来。明弘治《八闽通志》就有广泽尊王事迹详细记载。清代，民间则对广泽尊王“孝亲”形象进一步加以塑造和提升。民间信徒从“孝”的角度对广泽尊王进行的改造，受到了地方官府及士大夫们的重视，清光绪间，泉州知府郑秉成就认为广泽尊王“以孝德成神，历宋至今，屡著灵异，……其大旨，类以孝为主”。于是，朝廷自宋至清，屡次加封其六大谥号为“威镇、忠应、孚惠、威武、英烈、保安”广泽尊王。

史料还记载，郭忠福是唐汾阳王郭子仪第十一世孙，与后村的郭氏族人同为汾阳王的后裔。于是，广泽尊王被后村郭姓信众敬奉为“祖佛”，尊称为“俺祖”。每年的农历二月二十二日或八月二十二日前，后村郭姓信众要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往南安诗山祖庙进香请火，而农历八月二十二神诞日，则要举办隆重的庆典活动，这是一场传承了数百年的民俗文化盛会。

几百年来，广泽尊王香火鼎盛，闽南地区分布有众多的分庙，单厦门岛内就有8座之多，而国内的江浙、两广以及港澳地区也有很多庙宇祀奉广泽尊王，台湾岛上更有数十座广泽尊王庙，广泽尊王被奉为台湾移民的保护神之一，是台湾民间的强势信仰，也成为连接海峡两岸同胞的精神纽带。

在闽南籍华侨聚居的东南亚国家，如新加坡、菲律宾、马来西亚和印尼等，也建有许多具有中国传统建筑风格的凤山寺、威镇坛、保安宫、广泽尊王庙等。据统计，全球现在共有广泽尊王庙300多座，足见其影响之深广。2011年，广泽尊王信俗正式入选福建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在道教神仙信仰中，俗神生前多为将相、宿儒或名医，而郭忠福则是一凡夫俗子，其成神在于事亲至孝，符合中华孝道传统。广泽尊王信仰的最大特点就是宣扬中华民族传统的孝文化，以孝亲文化为基本内涵的中国传统美徳，通过广泽尊王生动、经典、感人的孝亲形象，得到了广泛的传播与弘扬。广泽尊王的神话传说内容十分丰富，其信仰的最基本内涵，与历史上郭氏家族倡导的忠孝文化一脉相承，也符合当代社会的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