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喜忧剧(十二)

吴玉强

<h3> 曾经挣扎在贫困线下<br> 在我幼小时候的理解中,没饭吃是贫困,不包括没钱花没衣穿。因为我们家在我五岁那年曾经历了一次没饭吃的彻肤之痛,终让我理解何为贫困。<br> 我们的村庄比较大,从长得一直长到山外面的金沙江沿岸延伸到高高的山脚,临近山脚地势相对陡,土地贫瘠,被称为火山,离金沙江岸近一些的土地平整、肥沃、面积大,居住人口多,被称为坝子。居住在坝子的人们天生优越感十足,我人生学会的第一句纳西语是“火撒落哈咩”(火山头的要饭人),一句极具侮辱性和歧视性的称呼,虽然缺衣少粮是当时的常态,但偶有青黄不接而断粮的人家常有,这沉重的事实是让火山人无力表达气愤的。<br> 我家就住在山脚,是实打实的火山人。传统的耕种加土地原因导致粮食产量本就少,雪上加霜的是头一年遇上了严重风灾,大春(苞谷)产量锐减,尽管父母想尽办法计划好全家的口粮,到小麦成熟前一个月,我们家还是断粮了,父母急得焦头烂额,老的七十多岁,小的五到十一岁,四张口只会望着他们俩要吃的。父母在即将断粮的前两天终于下定决心去向五队(全村分一至五队)坝子的大姨妈家借苞谷,我被派去跟母亲一起前往。关好牲口急急往大姨妈家赶,小小的内心在充满希望的同时也充满了紧张感和羞耻感,是的,羞耻感,因为想到了被坝子人挂在嘴边的那句“火撒落哈咩”。进门后,母亲卑微而小心翼翼地跟姨父姨妈说明情况,姨父姨妈相互望着半天不说话,我感觉我心都快跳出来了,万一他们不借给怎么办?是不是我们就要饿死了?然后姨父姨妈用我听不懂的纳西语交谈了一会儿,姨父才对着母亲说“给你们一袋”,然后转过来在我头上敲一下说“你拿什么还?卖她吗?又不值钱!”我被吓哭了,跑到母亲后面躲起来,本就怕这位姨父,现在是又怕又恨。“哭啥子哭?苞谷不想要了?”被母亲连哄带拽地来到姨妈家装粮食的扎柜旁,满满三扎柜的苞谷看得我忘记了哭,原来这就是富裕!姨父姨妈给母亲装了一大袋,然后用个小袋子装了我能背得动的份量放我篮子里。母亲千恩万谢后我们往家赶,月色朦胧,背上背的是全家活下去的希望。<br> 那晚停电,我们从姨妈家背回来的苞谷磨不了,只能存放在磨面机的斗里,母亲对守磨人叮嘱又叮嘱。电停了三天,母亲每天派我们去看几趟苞谷,第三天晚上终于听到明天通电的消息。第四天傍晚我放牛回来,远远就听见家里哭声震天,原来我们家好不容易从姨妈家借来的苞谷被人偷得颗粒不剩。父亲垂头坐在地上,任由奶奶母亲大姐二姐抱在一起哭,我加入她们的行列,不知道增加哭声的分贝外还能做什么,希望那个被母亲咒骂“被雷劈的偷苞谷人”真被雷劈!那一晚,我深深体会到穷的可怕,穷带给人的绝望。哭了好久好久,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我们没有吃晚饭,全家依然无精打采的。在绝望与恐惧中上山放牛,回到家时母亲急忙拉住我说“走,给你爹牵牛,我们去五队背苞谷。”父母亲背起两只花篮里分别捆了的一头架子猪和两头小胖猪就往五队赶,我牵起断尾巴耕牛垂头丧气跟在他们后面,苞谷没有了,猪也没了。我们顺着山跟走到了五队这家人门口,一个满脸笑容的大妈领着跟我一样大的小女孩站在门口迎接我们,她把牛拴在门口的楸木树上,帮父母亲卸下篮子将三头猪关在圈里,吩咐她女儿往我包里放了两把葵花籽,又给哑巴大爹比划拿给我一个大馒头:“跑这么远的路肯定饿了,快点吃!”得到父母的同意后我接过馒头,却不知所措,原来人可以如此和善,可以如此温暖。<br> 我们开始往回赶,望着牛背上驮着的满满两大袋苞谷,我才醒过来,我们终于有饭吃了!原来,这家人知道我们家猪养的比较好,又听说姨妈家给的苞谷被偷,就托人带口信来商量用猪换苞谷。这回母亲直接守在磨房里磨完面背回家。<br>  父母夜以继日地劳作,我们家从此再也没断过粮,算是过了贫困线。</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