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的故事

清如许

它们的故事

我不爱饲养小动物，也不是不爱，是因为我养啥死啥。养它们就会直面死亡，这是很残忍的事情。

我曾经帮女儿养金鱼，一天死一条。每天清理尸体时，心里都有极强的负罪感，明明昨天还鱼翔浅底竞自由，今儿就死在我的手上。

记得有次丢弃金鱼的尸体时，女儿问我：妈妈，金鱼是饿死的吗？我回答：不是。那它是病死的吗？我说，应该也不是。那它就是装死！女儿肯定地说。我很惊讶：为什么装死呢？因为它装死，我们就会把它丢掉，它就可以顺着水管回到大海去找它自己的妈妈了……

孩子给冰冷的死亡一个这么温暖的解释，权当是真的吧，这样似乎减轻了我的负罪感。

后来邻居搬家，送了女儿一只仓鼠，我只能被迫接受。我向来是厌恶鼠类的。可能是儿时夜里总听到它在房梁上窜下跳，搅得人不得安生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有次我打开屉子，毫无防备地与它四目相对，它稳稳地蹲着，我感觉那眼神有挑衅的意味，从此见到它就惊恐。但这只小东西已经把自己交到我手上，就像一个路遇危险的行人，冲过来抱着你的腿喊救命，那一时刻你就对他有了责任感，能见死不救吗？

抱着这种心理，我耐着性子喂养它。谁知没几天给我整了个惊吓：它竟然生了一窝仓鼠仔！没毛的一个个红色肉团，我的目光一旦接触到它们，眉心就会发麻，像蚂蚁在噬咬。后来长出了一点点毛毛，也没觉得它有多可爱，只是不那么恶心罢了。千方百计送出去几只，还留下一只仓鼠仔。我自认为还算精心地在喂养，但很快它就不怎么跑动，恹恹地也不肯进食。

有天清晨，我打开笼子，看见那只仓鼠仔僵卧着，没了气息。仓鼠妈妈用它那尖尖的嘴不停拱起仓鼠仔，翻来覆去地拱，试图唤醒仓鼠仔。我当时心里哐啷一声，完了，这个画面将一直纠缠着我了。 后来呢，想为仓鼠妈妈找个好人家，但心愿没有达成，只得将其放生。现在想想，终究是残忍了，感觉自己犯下了遗弃罪，任由它自生自灭了。

从此拒绝两个娃一切养任何宠物的要求。

今年三月间，儿子要养蚕宝，观察蚕宝生命的全过程是一项学习任务。这不能拒绝。爸爸网购了几十只幼虫和一些嫩桑叶。儿子要我帮忙照顾，没两天，他当了甩手掌柜，一切有我全权负责。自此，养蚕人开启了长达五十多天的疯魔状态。

跟抵触仓鼠一样，我对蚕这种软体幼虫也是惧怕的，若不小心触碰到它的身体，我会惊叫，全身鸡皮疙瘩瞬间就突起了。蚕的粪便极其干净，据说还有中药的功效。每次清理粪便时，我都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它们的肌肤。一龄蚕太小了，数量又多，有时死亡了都没能被发现，跟粪便一起被清理掉。蚕宝长得很快，渐渐地身体长了起来，爬动，啃食桑叶很有劲儿，让我有种成就感。再看到这种强劲的生命死去，就会心疼，怅然若失。

我担心是不是气温太低，就找毛巾把纸盒围住，我担心是不是桑叶不够嫩，就重新购买新桑叶，我又担心是不是桑叶不够干净，就一片一片清洗，再一片片用纸巾滤干。我这么掏心掏肺地喂养着，然而他们还是不停地死去，以至于后来我每次去换桑叶，清理粪便时都用手遮挡眼睛，生怕看见从桑叶里掉下一只僵死的躯体。

养到三龄虫时，还有十一只，夜晚十一点多了，我给它们换好桑叶，就静坐着，有时长达半小时，夜晚很安静，可以清楚地听到蚕食桑叶的沙沙声，好解压。

养到四龄虫时，我已爱得不行，蚕宝们全身乳白，胖嘟嘟的，我有时会把它们捧在手心贴在脸上跟它们讲话，告诫他们，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拉扯大，可得给我好好活着。

有一天清理纸盒，桑叶里卷着一只蚕宝，正在蜕皮，旧皮已蜕到头部以下，但卡在前半身，紧箍着它的躯体，蚕宝蜷缩身体，用力伸展，再蜷缩蓄势，再用力伸展，如是三番，可能身体有了裂痕，流出褐黄的液体把它浑身浸透了，我终是于心不忍，轻轻挑破紧箍住它的那点旧皮，蚕宝快速蠕动，终于摆脱束缚，蜕皮成功。我很欣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谁知，第二天，它还是死去了。另一只也是，快要吐丝了，却突然全身发紫，惨死在夜里。蚕宝不会说话，我无从知晓它的痛苦，它也不会告别，只是默默地顺应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

这两只死去的蚕宝，我放置了两天，对它们能突然动起来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后，才用桑叶包裹着掩埋掉。对于一只蚕，能被桑叶包裹着离开这世间，也算是一种体面和安慰吧。

蚕进入五龄，快要吐丝了，我完全魔怔了。夜里爬起来几次看仅剩的九只蚕宝是否安好，有时做梦都能梦见它们，蚕宝吐丝时我可以盯上个把小时，蚕宝钻进茧里，我盼着它破茧化蛾。蚕蛾产卵了，我操心怎么安置它们的后代。如果继续孵化养育，精力不够，但我下定决心，不会再草率地处置一粒粒生命。

后来呢，我把蚕卵送给了温暖细心的男孩阿义。

不知道小金鱼是否找到了妈妈，至于可怜的仓鼠妈妈，它是肯定不会原谅我的，送给阿义的蚕卵肯定是被精心地呵护了，延续着它们父辈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