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的泸州情缘

三亚湾

刘卓雄 这里所说的泸州，有两个含义：一是专指当年我当兵时所在的“泸州号”军舰，它是一艘300多吨的老式苏制猎潜艇；二是指四川省的泸州市，那是该省辖属的一个地级市。 两个“泸州”，伴我左右；同我成长，此生永系一一他们始终活跃在我心目中，念念叼叼不敢相忘，始终心往神驰久久向往。若是细问此中缘由，我几经拷问沉思良久，终于悟出有如下三个原因。 西沙海战后274艇全体参战人员大合影 （一）我与“泸州”战友们有生死情。 5 6年前，我当兵的第一天，就登上了舰艇当上水兵，舰艇的番号就叫“泸州号”。我国海军的舰船，按其职能使命性能和吨位大小，都会有一个相对应的城市命名该的舰（船）名和舷号，这些名称富有含义，能够体现国家的尊严，能够体现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和文化。例如，大家知晓的17号航空母舰，其17为舷号，“山东舰”才是它的真名。 我当兵时所在的“泸州艇”，由六艘同类型的舰艇组成一个大队，当时驻泊在海南三亚市的榆林军港。当年的猎潜艇第七十三大队是海军榆林基地的一支重要的作战部队。这些舰艇是于1956年12月相继下水列编投入战斗序列的，它们在服役28年中，担任和完成了许多重大任务，创造出许多英勇业绩。 　　 特别是我服役所在的序列编号为274号的“泸州”号艇，在大队辖属的6艘战艇中履职突出，战功荣耀，是唯一荣获一、二、三等集体功的功勋战舰。 是它，于1959年3月17日，执行了我人民海军第一次巡逻西沙的任务。是它，于1964年7月参加歼灭蒋帮“大金一号、二号”特务船战斗荣立集体二等功。是它，在1974年1月的西沙海战中，荣立集体一等功，全艇参战的76人中，涌现出47位战斗英雄和英模功臣。是它，于1983年5月，因安全航行20年荣立集体三等功，并被树为“海军安全航行标兵”。是它，于2015年8月，被海军树为“历史名舰”，《解放军报》以“伤疤是军人最美的勋章”大幅宣传它的事迹而彪炳史册。上述荣誉中的任何一项，即使放在今天，放眼全海军也是独一无二般的存在，都是后来者难以跨越的历史成就，都十分值得“泸州”号官兵骄傲一辈子！作为一名“泸州”兵，我们的母舰功勋卓著特别引人瞩目。 王克强将军是第三任274艇艇长、第八任73大队大队长、西沙海战海上编队副总指挥员、二等战功荣立者、榆林基地副司令员。 在西沙海战中，“泸州”号和海上编队指挥舰271号，以及389号和396号是第一梯队的主攻舰艇。274号主打南越海军火力最强的陈庆瑜（4号船），面对敌舰大于我的吨位、强于我的装备，战友们有勇有谋正面接敌，从千米外打到近百米米处，战后评功是公认“打得最好”的舰艇之一。 位于前甲板的85主炮，首发即打毁敌舰的主炮和炮瞄雷达，致敌丧失了还击能力。它创造了自列装以来，在全海军范围内同类型火炮一次性发射最多无故障的记录，是参战舰艇中的两个功勋班。 一等战功荣立者李如意 主炮班参战的5人全部都荣立战功。装填手李如意在近一个小时的战斗中连续装弹184发，总重量达三吨之多，荣立个人一等战功。 274艇主炮班长、二等战功荣立者王俊明，在天津举办的纪念西沙海战胜利四十五周年的大会上，介绍主炮班战斗经过。 274艇艇长、一等战功荣立者李福祥。 由于双方实行的是肉眼可见的直弹道射击，“泸州”艇也被敌人炮火击中10余发受损严重。政委冯松柏、副艇长周锡通当场壮烈牺牲，是我方18烈士中的最高职务者。特别令人感奋的是，泸州艇于海战次日冒着被敌人报复的危险，搭载着五具烈士的遗体，满身伤痕单艇夜航，在连续六天五夜的航渡待机作战后，安全顺利回到母港亚龙湾。 “英雄战舰凯旋归”，这张记者现场拍摄的照片，成为记载西沙海战参战舰艇中最具代表性的照片，没有之一，连同壮烈牺牲的周锡通副长沾满鲜血的作战记录本，均成为中国军事博物馆的馆藏照片资料。 硝烟散尽，讴歌英雄。西沙海战以后，我曾为西沙海战革命烈士纪念碑起草碑文，为英雄的猎潜艇第73大队、英雄的274战艇、15位英雄的战友们立传作记，先后写了不少于20万字的文章，他们的光辉业绩和成就，彰显了一代优秀海军将士的英名和传奇，打造和树立了保卫西沙的群英形象，诠释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时代精神。 在和平年代，就一般而言，一个人能当上兵不易，能成为舰艇水兵不易，能赶上千载难逢的与入侵外敌打了胜仗也不易，能英勇杀敌为国立功“不被光荣”更为不易！ （二）“泸州”号于我有知遇之恩 年轻时我们爱谈理想，爱说浪漫，海阔天空，不着谱调。记得还在舰上的某天傍晚，大家坐在炮盘上七嘴八舌闲聊说，等将来有钱、有时间了，就按大队6艘艇的序号，挨个去其代表的城市旅游一遍，体验一下祖国城市的城市风光人文景致，也不枉在“州”字号的舰艇上当了水兵一回。 　果然，这个小目标在此后的三、四十年里毫无悬念逐一实现：我去过兄弟艇序号为271号的锦州，瞻仰过气势恢宏的辽沈战役纪念馆感慨不已。去过272号的扬州，听吴侬软语吃汤包游览平山堂。去过273号的赣州，听老将军讲红色故事长征北上。去过275号的苏州看园林假山听评弹小调。多次去过276号的株洲，和家住该市的战友拜访神农炎帝机车车辆厂……遍数下来，惟独对自已的母亲艇，却一直苦无机会，或者说不够诚心不够努力，未能去泸州市问候打卡，留下一个不大不小心心念念的遗憾；而这个心结，或许可以说是愈老愈烈。 突然间就得知战友们在泸州市聚会的消息，虽然知道较晚，但看到参加人员名单中有我较为熟悉的战友，立马就撩动了我心底的琴弦，直到那几天有点神不守舍才快刀决断，事不宜迟，我立马拍板赶往机场。说来也怪，一进机场，就碰到这样奇巧的事：没想到、真没想到，我飞往泸州市的登机口编号，正好是一一274号。 这真是老天作巧，或许也是冥冥注定之中的缘份：当年我所在的母艇舷号正好是274号，内部番号正好叫“泸州”号…“泸州老兵”夜奔泸州市；飞往泸州的登机口正是274号。一个巧合不易，两个巧合是天意，真的，即使是老天刻意安排，恐怕也难有如此机缘。 　　 我立马心情大悦，立马感慨一番。心想，战友们别来30多载，唯情谊耿耿于怀，回首此去经年，几番风雨一路相伴，原来我心却永驻泸州，泸州始终与我如形随影从未远去！军旅情缘，死结永在。 人们常说，“羁鸟思旧林，池鱼恋故渊”，我在部队服役二十多年，“泸州”是我起步腾飞的原点。 我在“泸州”艇入团、入党、提干，以及后来组织上选送我去院校培训，去提升深造，从一个农村小子锻练成长为一个团级干部。 一等战功荣立者、274艇政委冯松柏烈士。 此后，我也在几个不同的部队都干过，时间有长有短，收获有大有小，惟“泸州”于我却是最为刻骨铭心的。我庆幸在“泸州”碰上如同兄长般的“老班长”，幸遇有提携之恩的老舰长二等功臣王克强将军，受沉稳大智的一等功臣李福祥舰长教育帮助，有一等功臣冯松柏政委（烈士）的知遇之恩和介绍入党，巧遇因一稿登报而赏识我的罗日炎恩师… 二等战功荣立者王德永，我的老班长。 　　 溯源寻根，不忘初心，这一切都是泸州艇给了我一个平台，我在此起步、奋斗、努力前行，从此改变了我的前途命运。我对泸州心怀敬畏感恩，从不敢相忘于江湖。 　　虽然名义上为“泸州兵”，遗憾的是此前从未来过泸州，固执的念想，反复被隐藏在心中角落里的理智调动和不断提醒，形成了“趁着腿脚可以走动，一定要完成去泸州一趟”的夙愿。是缘份，终于给了早有准备的我。泸州市，一个当年红军长征四渡赤水打过仗的城市，我对您神往已久，这次我是专门为完成未竟夙愿而来。 “泸州”号，一艘与南越小寇打过仗立过一等战功的英雄战艇，身怀对红军老前辈的崇敬和怀念之情，前来朝圣拜谒您来了。 泸州市，中国浓香型白酒“第一窖”所在地，军人相见酒为媒，今番定当：酒泛英雄气，不醉不归返！泸州市，“泸州”号，我同时向您们致敬！ （三）我与泸州市的未了情缘 一日“泸州兵”，终生泸州人。泸州市位于四川省东南部的长江和沱江交汇处，是个濒临长江黄金水道上的重镇，是国内唯一拥有泸州老窖和郎酒两大知名白酒品牌的城市，是中国唯一的“酒城”。 泸州依山临江，百川东流归大海，江海自古连一家。当年红一方面军四渡赤水，泸州曾是其重点活动地区，史载其辗转行军6500多里，留下了串串红色印记；“泸州”艇勇猛杀敌，赢得人民海军成立以来首次对外敌作战胜利的英名；战友们心目中的“两个泸州”，红色基因血脉相𠄘，传统庚续发扬光大。今日，我们终于走到一起来了！ 认真细说起来，泸州酒城真的久负盛名。浓香型白酒泸州老窖，拥有我国建造的始于1573年的国宝窖池群，号称“中国第一窖”，是国内行业首家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6年被国家文物局列入“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录”。酱香型郎酒则拥有当今世界两个最为巨大的天然藏酒洞，规模宏大气势磅礴，己载入世界吉尼斯纪录。 　　我们鱼贯而入进入酒窖，只见每个千斤储量的巨型酒缸，横成队竪成排，井然有序气势恢宏，整齐划一矩阵无双，前面的人马刚一转弯进入酒巷，又从另一拐角处逶迤走出，以为走到底了却又重见新的阵仗，这边厢如列阵的兵马俑将士，那边厢又如沙场点兵的队伍。 酒润窖壁香气弥漫，灯光照射的队伍影影僮僮，酒气扑鼻酒香醉人，人们沉浸其中不敢大口呼吸，真的生怕时间长了沉醉其中，这个架势，真的叫人长了见识醉了心灵。 　　 我们也参观了泸州老窖的全套生产工艺流程，见识到真正的巨无霸酒池，我们参观了泸州老窖博物馆，真正看到700多年来的酒文化的发源壮大史，我们品尝了刚出窖的美酒，又有美女在一旁载歌载舞的表演助兴，一直处在酒精的刺激和亢奋之中。 　　酒在人类文化的历史长河中，不仅仅是一种客观物质存在，更是一种文化象征。泸州酒业，始于秦汉，兴于唐宋，盛于明清，发展在当下。 泸州因酒而著名；酒因泸州而发展。 好酒一定离不开好的山水滋润。泸州的山是灵性的山，水是柔情的水。泸州老窖厂里有个龙泉井，我注意到，人们垒石筑亭，廊柱上书“水经龙泉成佳酿，风过泸州带酒香”，道尽了此中真谛，表明了水质、柔风和地理环境的关系。 泸州优美的环境，集江川、湖光、清泉、洞穴和生态资源于一体，取集天地之精华，酿造人间美味。泸旗酒业公司的企业文化，在大门口直书是“天地为窖、万物为粮，酿世间美酒，为英雄添豪气”，我驻足远望，气魄远大，叫人顿生好感，肃然起敬。 走在泸州的大街小巷，只见有关酒的广告铺天盖地，饮酒的饭馆店铺鳞比栉次，目之所及似乎皆与酒业有关，空气中弥漫着酒的醇香味道，历久不散。“拔塞千家醉，开窖十里香”，己经成为泸州的市井风情和标配特征之一。 “一川风月留酣饮，万里山河尽浩歌。”则高瞻远瞩站位颇高，以很大气派和格局描绘了当今酒业的兴旺和发展。 “沽酒风亦醉，欢筵梦还香。”则是道尽了酒的质量，写出了欢宴后人们的心理体验和内心感受。我注意到，常见拥有千年酒魂的泸州人，满面春风悠然自得，步履从容走将过来，酒气迷人宛如仙客。 酒有水的外形，火的性格；酒壮英雄豪气，自古皆然； 好的酒品乃是军人精神的催生剂和伴和物，永远是谜一般的存在，神一般的传说。 我们正是在这种浓浓的酒香环境在浓浓的战友情谊中举行战友联谊会的。一百多位来自全国各地的战友们阔别30多年，躲过了3年疫情，走过了冬和夏，终于选择了酒城。 纵酒上层楼，金秋盛会；聘怀游胜地，满座嘉朋。 战友们乘着酒兴，一边观赏茶道变脸舞艺，一边高唱军歌大块朵颐，更有军人特有的约定俗成，喝酒时有人喝唱着“干、干、干”的声调，有人拍掌击桌的整齐动作，一时间呈现出气场强大豪气冲天兴高采烈不知今夕何年的情景：“君如豪气未除，戴月行沽，拔剑狂歌浇垒块；我亦英雄无奈，凌云自惜，当卢卖酒混风尘。”此情此景，假若你置身其中，是否会感受到战友们“借箸谈兵，看中原爝火未消，剑气直冲牛斗白”的强大气场？ 　　倘若众人一齐“举杯邀月，问今日芦沟安在，酒光迸落泪珠红”，你又会不会觉得酒宴的豪气干云格局很高呢？ 　　蒋波战友是地地道道的泸州人。早年他在海南岛的某鱼雷快艇当兵，这次集结的人员，大多是他当年同吃一锅饭的战友。好山好水养育了他重情有义的性格，军人情结颇重的他，仗情疏财，鼎力为这次聚会提供了全方位的资助和便利，一时摶得了大家的赞赏和拥护。 他开设的【海魂衫酒业】公司，专门为聚会调配勾兑了“鱼雷艇酒”和“战友一辈子”两款新酒，因为击中了兵哥们的衷肠，一时成为战友的心头之好。 我不胜酒力，也聊借酒胆，为之写了下面一则联语，为大家助兴添趣：“穿海魂衫，喝海魂酒，酒壮英雄胆魂；得古法方，用古法酿，酿造乾坤正气。” 那日，在我们去重庆的路上，大巴车忽然经停江津服务站小息，猛然想起，此地是我党创始人陈独秀的最后归宿地，也是聂荣臻元帅的家乡，长江河畔桥头，立有老帅笔书“江津是个好地方”的题词。31年前我曾专门来这里拜访过朝夕相处的战友，可惜他于去年仙逝了，而今故地重来，一阵秋风拂过，顿时令人伤感久久不语。 正在此时，车上众人起哄叫导游小妹唱歌，她一亮嗓，一曲《听闻远方有你》的歌声钻入我的耳鼓，我顿时醒悟，是呀，泸州，我早闻你的大名，今番终于见到你的真容；战友呀，本来想去专门与你倾诉衷肠，却再也看不见你的仙踪；但是，“我吹过你吹过的风，算不算相拥？我走过你路过的路，算不算相逢？”我一时泪湿眼眶仰天遥望唏嘘不已。 歌未竟，情半歇；酒尚温，沸热血。战友呵战友，我们相见时难别亦难；泸州呵泸州，大河之畔风帆立，我们永不言说再见！ （注：泸州艇在服役29年后，光荣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和任务，于1984年8月退出现役；泸州艇“有我无敌，敢打胜仗，压倒一切敌人”的战斗精神，被我新型导弹护卫舰泸州舰592号所传𠄘，这在老一代的舰船中是为数不多的。） （2024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