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六）

雪域冰心

秋天的晨光温柔地洒落下来，斑斑驳驳的光影映照在渐渐泛黄的树叶和草地上，闪烁着晶莹剔透且蕴含丝丝凉意的光芒。“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这样的境界，一股萧瑟与落寞的悲戚之感愈发萦绕在姜寒梅一家人的心头。他们一个个神情沮丧，沉默寡言，好像被秋霜欺压过的茄子。弥漫在破屋内散发着秋寒的空气宛如这凝结的晨露，让人感觉沉闷、浮躁而近乎要窒息了。 “姜寒梅，姜寒梅，快出来，有人找你！” 村口小卖部的英子带着一男一女两位陌生人向寒梅家走来。到了寒梅家门口，英子扯着那喇叭似的嗓门冲着寒梅家大声叫喊。 姜寒梅正在切着猪草，听见英子大声叫她，赶紧从屋内跑出来。 “诺，她就是姜寒梅。” 英子指着姜寒梅撅着小嘴告诉两位陌生人，然后跟姜寒梅打过招呼，便回她的小卖部去了。 两位陌生人顺着英子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是一栋坐西朝东的木质房子。乱石块围成的低矮院墙爬满了各种藤类蔬菜。白色的冬瓜、青色的丝瓜、蛋黄色的南瓜、灰白色的葫芦，一个个随性而高傲地挂在藤萝上，似乎向人们炫耀着主人的勤劳和技术。四开间一厅堂的屋子，原本应该彰显主人生活的阔绰。然而，这栋瓦房，正面走廊和房室的隔墙是灰黑色的有漏洞的薄板，从金枋至桁条处则是空洞的，风儿想灌进屋内，尽可以率性而为；西面是青砖墙，大抵是为了抵御寒冬呼啦啦的北风；东面无墙，只是杂木柱和穿插枋，柱子和穿插枋上披挂着编织的稻草席，穿插枋以下两柱子的跨间钉有横木条，用来防畜防盗；旁侧是一块空地，种着萝卜、青菜、辣椒和葱蒜等蔬菜；后墙是夯实的土砖。 “这就是姜寒梅家！果真是穷人家的孩子会读书啊！”来人看着姜寒梅的家不禁感慨道。 “你们是……找我什么事啊？” 姜寒梅很诧异地睁大双眼打量着眼前的一男一女。这一男一女，她从来没见过，压根不认识。 “你就是姜寒梅同学？” 男人笑容满面地问姜寒梅。 “是啊，进屋里坐吧！” 姜寒梅给二位倒了杯自家制作的谷雨茶，这是她家招待客人仅有的上好东西。 “谢谢！姜寒梅同学，今天我们来找你是关于你读书的事情。” “同学”，“读书的事情”，难道他们是老师？是爱心人士？是来资助我上学的？姜寒梅心里蓦地闪过一连串的疑惑。一种窃喜之情如金光闪闪的波纹油然荡漾在姜寒梅的心底。 “我读书的事情？” “嗯，你爸妈不在家吗？” “我妈去世了，爸爸和姐姐去菜园子了。你们稍微坐会儿，我去把他们叫回来。” 姜寒梅正要高高兴兴地奔向菜园子时，姜父和三姐恰好回来了。 “这位就是姜叔叔吧？” 来人一见姜父回来了，连忙微笑着迎了上去。 “你们是……” 姜父和三姐放下农具一脸愕然地瞅着眼前的一男一女。 “我们是县城人。今天是来了解姜寒梅同学还未报名读书的情况。” 姜父和三姐一听是有关寒梅读书的事情，亦和寒梅一样，以为遇上了好人，寒梅读书有希望了。于是，多日笼罩在他们心头的雾霾渐渐地消散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你们是想……” 姜父此时心里着实盛开着一朵银莲花，可终究只是他自己的一种美好猜想，而并不知道他们的真正来意。因此，姜父弱弱地问道。 “姜寒梅同学，这孩子真不错，真会读书。我们的孩子要是有这么会读书多好啊！” “命不好，家里穷，会读书有啥子用？”姜父叹息道。 “正是因为穷，孩子才知道刻苦读书。读书可以改变命运。” “理是这个理。寒梅这孩子确实懂事，可是家里穷，读不起，又怎么去改变命运？” “姜寒梅同学至今未报名，是因为家里紧张吗？” “不瞒你们说，我们的确是因为没钱。不然，孩子这么会读书，谁舍得放弃啊！” “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做父母的但凡有一丝丝法子，也断然不会放弃。那——姜寒梅同学真就这样结束学习了？” “我们还能咋样？” “唉，怪可惜啊！你们有没有想过别的？比如……”来人露出惋惜且关爱的神情。 “别的？别的是什么？这又不是东西。东西，兴许还可以拿出去卖几个钱。” “这个可以卖钱啊！我们就是为这事来的。” “这个也能够卖钱？” 成绩，居然可以买卖？这真是闻所未闻的天方夜谭。姜父、三姐和寒梅，他们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原本以为遭遇了爱心，不曾想，竟然是来买成绩，做交易的。方才心中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顿时被这冰冷的水给浇灭了。冷漠和无情又把他们推入了悲戚的深渊。 来人瞅着他们父女一脸的惊诧，心想：农村人真是孤陋寡闻和喜欢大惊小怪啊！ “只要这个东西有价值，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东西不可以买卖。” “可成绩又不是东西，怎么买卖？” “肯定可以的，不然我们怎么会来找你们。这个其实很简单，你们只要提供成绩单和身份证明等相应的材料给我，然后就没有你们的事了。” 钱，我是太需要了，哪怕是杯水车薪，那也是大救星。可是这买卖成绩，从来没有听说过，它能卖吗？会不会给自己招惹麻烦？对别的学生是不是不公平？女儿辛辛苦苦考出来的成绩，就这样去便宜别人家的孩子？姜父的心犹如大风下的湖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来人瞅见姜父很纠结，忐忑不安，便说：“姜叔，你放心！我们能够买姜寒梅同学的成绩，就已经疏通好了一切关系。你只管卖给我，它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 姜父瞅了瞅两个女儿，想征求一下她们的意见。 三姐自然很乐意。她觉得浪费也是浪费了，何不就这样卖了，多少也可以补贴一些家用。 “爸，就卖给他们吧。” “寒梅，你的意见呢？” 姜寒梅坐在旁边一直听着父亲和他们的谈话，那份伤痛，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她知道这一卖，就是卖掉了自己的明天。可是不卖，自己照样没有明天。卖了，多少也算是自己挣了一点钱，给父亲，给这个家一点点回报了。于是，姜寒梅忍痛向父亲点了点头。 既然两个女儿，尤其是寒梅也同意，姜父便不再有什么好纠结的了。况且，姜父认为，既然是买的成绩，不是自己的真才实学，最多就是一个跳板，对于他们的子女上了高中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自然不会给别的同学带来什么妨碍。这样想着，姜父最终便同意了。接下来他们便开始商谈价格的问题。经过拉锯式的讨价还价，最终，双方达成了交易。 来人高高兴兴地走了，可姜寒梅一家人看着放在桌子上的一沓子钱，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