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案惊奇》的金钱观

特级和尚

以平常心对待金钱(上)

——《转运汉遇巧洞庭红》阅读札记

金钱，作为流通货币，古时也称“泉”或“布”，很受人们的青睐。所谓“金钱不是万能的，没钱是万万不能的”，这话没毛病。如何正确对待金钱，前人曾有许多论述。其中较为人们称道的有唐代政治家、文学家张说的《钱本草》(也称《金钱赋》)。这是仿古传《神农本草经》体式与语调创作的一篇散文。译成白话文，大意是:金钱这味草药，味甜，性热有毒，却能预防衰老，驻容养颜。可以治疗饥饿寒冷，解决困难，效果明显。可以有利国家，可以污损贤达，只是害怕清廉。贪婪之人服用以不过分为好，如果过度，则冷热不均，引发霍乱。这味药，没有固定的采摘时节，无理采摘，则使人精神损伤。钱流通起来，能够感动神灵，贯通鬼气。 如果只积攒不发散，会有水火盗贼等灾难。如果只发散不积攒，会有饥寒困顿等祸患。一边积攒一边发散称为道，不把它当作珍宝称为德，取得给予适宜称为义，使用正当称为礼，接济大众称为仁，借还有期称为信，不用它伤害自己称为智。用这七种方法精炼此药，才可以长久地服用它，使人长寿。如果不这么服用，则会智力减弱精神损伤，这点需要特别注意。

这篇小赋虽然运用比喻手法从正反两面说明了金钱的利害，以及正确使用的“七术”，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毕竟有些抽象，所以主张以“二拍”来劝诫人的凌濛初先生，在其《拍案惊奇》的多篇小说中，通过构思精巧的故事情节来反映自己的金钱观，形象地告诉我们什么是张说主张的“七术”。

　　先看《转运汉遇巧洞庭红》中“入话”中的守财奴金维厚的故事。他是宋朝汴京人氏，家里开了一个小小的民营中介公司，自任老板兼经纪人。很勤奋，“少不得朝晨起早，晚夕眠迟。”很敬业，“睡醒来，千思想，万算计，拣有便宜的才做”，也知道精打细算过日子，懂得“积攒金钱”的重要，“如散而不积，则有饥寒困厄之患至”。所以后来家事挣得宽裕了，“他便思想一个久远方法：手头用来用去的，只是那散碎银子；若是上两块头好银，便存着不动。但他不明白金钱作为货币是要流通的。钱之所以称“泉”，就是因为它具有泉水那样源源不断流动的灵性；之所以称“布”，是因为它具有“遍布”“散布”的功能。他忘记了张说“金钱如积而不散，则有水火盗贼之灾生”的提醒，因而每每“约得百两，便熔成一大锭，把一综红线结成一绦，系在锭腰，放在枕边，夜来摩弄一番，方才睡下。”久而久之，变成了一个“守财奴”。就这样，他年复一年，积攒了八个百两“大元宝”，在七十大寿时，打算拣个好日子分与四个儿子，每人一对，做个“镇家之宝”“永不动用”。

可就在这天夜里，这8锭元宝化作“八个身穿白衣、腰系红带的大汉，曲躬向他告别，前往某县某村王姓某者投托去了。金维厚从梦中飒然惊醒，急起挑灯明亮，点照枕边，已不见了八个大锭。细思梦中所言，句句是实，叹了一口气，哽咽了一会道：“不信我苦积一世，却没分与儿子每受用，倒是别人家的？明明说有地方姓名，且慢慢跟寻下落则个。”一夜不睡。

次早起来，与儿子每说知。遂访至某县某村，果有王姓某者。叩门进去，王老家果然得银8锭，金老所系红绳宛然。

凌濛初讲这个带“几分鬼话”的故事本意，似乎是要说明“谁不愿黄金屋？谁不愿千钟粟？算五行不是这般题目。枉使心机闲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但若从对待金钱态度的角度来看金维厚，似乎有以下几点值得我们学习。

其一，要用平常心来对待金钱。金钱的作用无非就是方便彼此货物的流通交换，它不是珍宝，这点《钱本草》说得很明白(“一积一散谓之道，不以为珍谓之德”)。一旦把它作为“镇家之宝”而永不动用”，便是剥夺了它的生存之“道”，便是粗暴地改变了它的“德”，使它无用武之地，它自然会变着法儿离你而去，当然不一定是凌濛初说的变成穿着白袍系着红腰带的“大汉”，而是我们常见的货币贬值、股票市值“蒸发”等现象。

其二，正确看待自己的能力，尽力而为，不要好高骛远。金维厚在积攒下800两银子之后，为什么以后赚得的银子是“随来随去，再也积不成百两”？这当然不是凌濛初说的命运使然。而是有他没有意识到的主客观原因，如四个儿子逐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等客观所需开销的增大，而自己的收入渠道并没有拓展的现实。但金维厚在发现自己无力改变现实状况之后，“他就罢了”，不勉强自己去做自己无法做到的努力。这种平和对待金钱的态度，也是非常可取的。

其三，对失去的钱财，不做无谓的纠缠。一生积蓄一旦失去，说不心疼是假的，但在知道不可能失而复得时，他能够做到断舍离，不再纠结，这一点就值得我们学习。

别盲目复制别人的经验

——文若虚的故事

文若虚，明代成化年间人，家住苏州府长州县阊门外。他生来心思慧巧，做着便能，学着便会。琴棋书画，吹弹歌舞，件件粗通。他相信命运，却被命运捉弄。幼年间，曾有人给他相面，说他将来有巨万之富。他信了。他就自恃才能，不十分去营求生产，结果坐吃山空，将祖上遗下千金家事，眼睁睁看着一点一点败落下来。

盲目复制别人致富经验，贩扇北京，折了本钱，沦落为倒运汉。

他后来晓得家业有限，看见别人经商图利的，时常获利几倍，便也思量做些生意，却又百做百不着。

一日，见人说北京扇子好卖，他便合了一个伙计，置办扇子起来。但他不识货，进的扇子虽然有上等金面精巧的(名人亲自题诗作画，价值数两的银子的)，更多的则是乔人(qiáo rén，意思是无赖；坏蛋)制作的假冒伪劣扇子，以及下等的无金无字画，将就卖几十钱的普通扇子。

他不懂做生意要讲适销对路，要讲“天时、地利、人和”。虽然也请算命先生给拣个日子装了箱儿，运到了北京。但算命先生却没有算出“北京那年，自交夏来，日日淋雨不晴，并无一毫暑气”的天时！

他也没有时时保护货物安全的意识。到了秋凉可以勉强售卖时，开箱一看，只叫得苦。元来北京历却在七八月，更加日前雨湿之气，斗着扇上胶墨之性，弄做了个“合而言之”，揭不开了。用力揭开，东粘一层，西缺一片，但是有字有画值价钱者，一毫无用。

剩下等没字白扇，是不坏的，能值几何？将就卖了做盘费回家，本钱一空。

他就这样，盲目复制别人赚钱的经验，七折八倒，袍子换成了破夹袄，夹袄赔光腰系草。不但自己折本，就是那些和他搭伴的伙计也跟着倒霉。因此人们给起他一个混名，叫做“倒运汉”。不数年，把个家事干圆洁净了，连妻子也不曾娶得。

不学无术，盲目自大，生计无着，成为笑料 。

终日间靠着些东涂西抹，东挨西撞，也济不得甚事。但只是嘴头子诌得来，会说会笑，朋友家喜欢他有趣，游耍去处少他不得；也只好趁日，不是做家的。况且他是大模大样过来的，帮闲行里，又不十分入得队。

有怜他的，要荐他坐馆教学，又有诚实人家嫌他是个杂板令，高不凑，低不就。打从帮闲的、处馆的两项人见了他，也就做鬼脸，把“倒运”两字笑他，不在话下。

倒霉汉转运的秘诀

认清自我，找准社会定位—— 帮闲、混饭、看看海外风光。

残酷的现实，让文若虚这个倒霉汉终于认清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也不是做教书先生的料，只是一个笑料。 所以他熄灭了通过做生意发财的梦想，放下了自己自高自大的架子，当看到邻居张识货等40余人合伙到海外做生意时，少了赌徒孤注一掷的冲动，自家思忖的只是：“一身落魄，生计皆无。便附了他们航海，看看海外风光，也不枉人生一世。况且他们在海上漂泊，自己会讲笑话给他们解闷，他们一定是不会拒绝自己的，了。这样一来，省得了自己在家忧柴忧米的，也是快活。”

于是文若虚便腆着脸见了张识货，把此意一一与他说了。张识货果然答应了的请求，让他在船上陪大家解闷，免去旅途中船费、餐费，还和几个朋友给他凑了一两银子让他买点水果在船上吃。

心若止水，不受算命先生忽悠

文若虚在采购水果的路上，遇一个瞽目算命先生，大概是想为自己在船上讲笑话积攒原始素材吧，便伸手顺袋里摸了一个钱，让先生给自己算算财气。那先生却一本正经地忽悠他说：“此卦非凡，有百十分财气，不是小可。”已上过两次当的文若虚这次聪明了，他心里想的是：“我只是要搭船去海外耍耍，混过日子罢了，哪里是我做得着的生意？要甚么贵助？就贵助得来，能有多少？便宜恁地财爻动？这先生也是混帐。”

不怨天尤人，以平常心对待世态炎凉

张识货原本想给文若虚拉个水滴筹，发动40多位客商同舟共济，给他凑个本钱，让他也能够顺便带点货到海外赚点钱打打饥荒的，可没想到，世态炎凉，“说着钱，便无缘。说到助银，没一个则声”，因此很是生气。但文若虚却仿佛早已料到，知道别人没有帮自己的义务，能让自己免费到海外逛逛已经值得谢天谢地了，哪里会有非分之想呢。所以在购买水果时，还想着在旅途和众人共同分享，为自己营造个和谐相处的人设氛围呢:“我一两银子买得(洞庭红)百斤有余，在船可以解渴，又可分送一二，答众人助我之意。”

发“小财”后能保持清醒头脑，不把偶然当成必然。

船到吉零国(今孟加拉)，文若虚的一篓洞庭红橘子，竟意外卖了近九百两银子，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小财”。文若虚不贪婪，很满足，他有了娶媳妇的彩礼钱了，能不高兴不满足吗？

高兴归高兴，但他不是《守株待兔》中的农夫，知道这发财只是一个偶然，不代表自己是经商的高手。如果当时众人真给自己筹得一笔货款，自己还会购买洞庭红吗？很难说。如果当时购买的洞庭红是熟透了的，在船上只怕早就与众人分食罄尽了吧。如果自己带货而来，即使购得洞庭红，只怕也一门心思放在货物贩卖上，哪里会顾及到这点水果呢!如果不是土著人主动搭讪要求购买，自己会想到出售这水果吗？这水果如何定价，自己有底吗？自己完全是被动出售，是个白痴，哪里会经商啊！发这点财，完全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太偶然了!

因此，当众人领了经纪主人到船发货，听了文若虚卖洞庭红发财的事，都惊喜他“造化”，庆贺他“运转”，并鼓动他说“你这些银钱此间置货，作价不多。除是转发在伙伴中，回他几百两中国货物，上去打换些土产珍奇，带转去有大利钱，也强如虚藏此银钱在身边，无个用处”时，他冷静地回答说:

“我是倒运的，将本求财，从无一遭不连本送的。今承诸公挚带，做此无本钱生意，偶然侥幸一番，真是天大造化了，如何还要生钱，妄想甚么？万一如前再做折了，难道再有洞庭红这样好卖不成？”众人多道：“我们用得着的是银子，有的是货物。彼此通融，大家有利，有何不可？”文若虚道:”一年吃蛇咬，三年怕草索。说到货物，我就没胆气了。只是守了这些银钱回去罢。”众人齐拍手道：“放着几倍利钱不取，可惜！可惜！”随同众人一齐上去，到了店家交货明白，彼此兑换。约有半月光景，文若虚眼中看过了若干好东好西，他已自志得意满，不放在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