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鹅

将错(有关必回)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时,爸爸还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那年夏天我放假回家,旅居京城的姐姐也正好回家。乡下这些满地会跑会叫的鸡鸭,让在京城长大的外甥感到格外新奇,他央求我姐用绳子拴起一只花花绿绿的大公鸡,还煞有介事地四处遛着,整个一上午,鸡都跑饿了,吃光了他带来的虾片和薯条,而他却依然兴致勃勃,连口水都不要喝。</p><p class="ql-block"> 阔别多年,母女俩有说不完的话,太阳都到门口了,我妈的忆苦思甜史才进行到“大跃进”那段儿:“那会儿家里没吃的,我就带着你们去宁波逃荒,那时你才会走路……”,天!照这进度,回忆到上次见面至少要到晚饭时候了!</p><p class="ql-block"> 眼看饭来张口已无指望,早已饥肠辘辘的我不得不决定亲自做回伙夫,打算去鸡窝里取鸡蛋做菜。</p><p class="ql-block"> 刚把手伸进鸡窝,就听不远处“嘎”地一声长啸,一只大白鹅腾地跳起,怒张着翅膀,伸长了脖子,脚不沾地直直地向我飞奔而来,不顾一切的气势,就像一架冲向敌阵欲与之同归于尽的战斗机,我吓得弃蛋而逃,它气红了脸,穷追不舍,我连连后退,躲回屋里迅速掩上门,而它并不作罢,对着门缝又“嘎嘎”大喊,骂不绝口。</p><p class="ql-block"> 僵持之际,院子门口出现了爸爸的身影,它一见即飞身而去绕着爸爸的身体,一会儿转来转去翩然起舞,一会儿又在爸爸的腿脚边又磨又蹭,亲昵无比,像失散多年的亲人重逢,又好像宗教徒在举行什么仪式,如赞美诗般的叫声温柔悦耳。看到我战战兢兢地打开门,它似乎又想起刚才的不快,对着爸爸连续“嘎嘎”个不停,也许是余忿未消,在倾诉心中的不平。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爸爸,委屈地强调着:我这是拿鸡蛋又不是它的鹅蛋!爸爸哈哈大笑说:也怪你妈妈忘了告诉你了,除了我之外,其他任何人要想在窝里取物,它都不依。</p><p class="ql-block"> 看到我惊异的表情,爸不说话,径直走向鸡窝,取出鸡蛋,包括一个雪白的大鹅蛋,而那只大鹅则如影随形地跟着爸爸,轻声细语地叫着,那模样不但不恼,还很开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午饭时它也不离开,一直蹲在爸爸的脚旁,吃着爸爸给他的谷物,悠然自得。有那么一刻,看着桌旁它圆润丰盈的体态,优美颀长的脖颈,光洁如玉的羽毛,以及那双溜圆晶亮的眼睛,我不由得由衷地叹服造物主的智慧,不过我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摸一摸它的冲动,理智地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离它最远的地方,以防它记仇,又要啄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后来爸爸出事了。丧事办完,四五天过去了,大家才想起它来,它被关在栅栏里,羽毛脏乱,两眼无神,盆子里还有许多谷物和水,但它视而不见,只是倔强地伸长了脖子在来来去去的人群中寻找着什么,一会儿像是累了又蹲下盘起脖子,但依旧睁圆了眼,似乎在极力捕捉任何一个熟悉的声响。 </p><p class="ql-block"> 妈妈在圈旁看了良久,说:卖了吧,它从不吃别人喂的东西的,前村有人家养一大群鹅,兴许到那儿跟着别的鹅它会吃点东西,活下来。</p><p class="ql-block"> 前村的老张头来买鹅时候,一捉到手,失声叫道:怎么这么轻的?几天前还有十五斤呢。他麻利地把它吊上秤,大声宣布:九斤二两,不信你们自己看秤,我们都默然,站着没动,吊在秤上的它一声绝望的哀鸣,几片羽毛慢慢地飘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临走时,这位远近闻名的养鹅专业户又掂了掂它,粗声大气地说:不是我吹,到我手上,不出半月,管叫它膘大肉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几天后爸爸“二七”,我回家路过前村,碰到老张头,他悻悻地说:你家的鹅不肯吃食,只好杀的吃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自此,家里再不养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