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树

永远平安

国庆期间，偶经炮台路与翻身街的交界处，看见街壁上有一块白色的磁砖，仔细辩认，原来那正是当年我家厨房的位置。于是，我想起了那时候我们家厨房边的客厅和园坝，以及园坝边的两棵树…01我家的园坝边有两棵树，一棵是桉树，另一棵是皂角树。桉树很小，皂角树很大。桉树是在一个暴雨天，我和表哥从一户农家的门口扯回来的。桉树生根后，半个月长了一卡。外婆拉着我到树前比高低，说看我们谁长得快些。有一天放学后，我提上老爸给我制作的小铁椅，坐在桉树旁，悠闲地翻看连环画册，有时我也看父亲的繁体字小说。脚下有几只懒洋洋的棕色小蚂蚁，东游西逛的，它们偶尔碰面，交流一秒钟，继续懒洋洋地走。这时，表哥家的牛棚里飞过来一只肥壮的绿苍蝇，爬在桉叶上，嘴巴咂巴着，好象在嚼着什么东西。我张开五指，缓缓靠近苍蝇，猛地一抓，苍蝇还没反应过来，便巳在我的手心里了。那苍蝇力气很大，嗡嗡地，震得我手心发麻。我举起手，将苍蝇重重地摔在地上。苍蝇摔懵了头，斜着一只翅膀，歪歪扭扭地乱走。我提起苍蝇翅膀，将它放到一只小蚂蚁的面前，小蚂蚁面对突然的惊喜，先是一愣，随即便来了精神，立即开启满血的战斗模式。它奋力爬上苍蝇后背，象一位驭象的战士，驾着苍蝇一路狂奔。旁边几只小蚂蚁也围过来帮忙，它们咬住苍蝇的脚和翅膀，使苍蝇行动逐渐缓慢下来。其中一只小蚂蚁，迅速从激烈的战斗中撤出，一路小跑，不一会儿，便引着数十只小蚂蚁赶了过来。蚂蚁们围住猎物，猛地把巨大的苍蝇举过头顶。它们哪管苍蝇的挣扎和反抗，沿着来路，带着战利品，浩浩荡荡地凯旋而归。 02桉树与皂角树分别生长在园坝的两边。树上的鸟儿以麻雀居多，它们经常会飞到园坝里觅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麻雀们警惕性很高，它们一边在地上啄食，一边跳来跳去，东张西望。表哥找来箥箕，用棍支起，在箥箕下放上大米。他躲进门里，手上握着拴在棍子上的绳头子。麻雀们很狡猾，它们只是围着箥箕转悠，就是不进去。我们这一带，猫哇狗的很多，不时跑来一只捣个乱，麻雀便早飞没了影。在我的印象中，似乎表哥一次也没有抓到过麻雀。我可不用这种方法抓麻雀，我发明了一个绝好的方法，对麻雀屡试不爽。我们家客厅的大门离园坝不远，大门很宽，双扇的，门的上部安装着四块亮堂堂的玻璃。麻雀们将我家客厅当作了另一个园坝，它们飞进客厅，在客厅中央散步，仿佛它们才是这家的主人一样。等它们玩的正嗨时，我突然从门外冲进客厅，麻雀们惊得腾空飞起，它们撞在门上方的玻璃上，咚咚山响。我飞快地关上大门，追着麻雀满屋扑腾。麻雀们慌不择路，不断地撞击玻璃，直到头晕目眩，终落我手。我把它们握在手里，手上立即传来它们怦怦怦的剧烈心跳声。我看着它们圆溜溜的眼睛，解读它们眼里透出的绝望与恐惧。记得不久前，一位姓邱的同学，拿着一串拔了毛的风干了的麻雀来到我家。他对我说，这是我用弹弓打下来的，已经用盐腌好了，你出油，我出雀，我们炸着一起吃。我们一人吃了五只麻雀，干巴巴的，吃在嘴里满是骨头。不过好歹也算是开了一次洋荤。今天抓的这几只麻雀，我不会吃它们，但我怎么处置它们呢？还是先养起来吧！我把麻雀放进竹笼内，挂在门外桉树的枝丫上。外婆看见了，对我说，麻雀气性大，养不活，你还是放了它们吧！我说麻雀是四害，放不得。外婆吼我：它害你啥了？赶快放！ 03园坝里的皂角树比水桶还粗，弯弯扭扭的，足有六七层楼那么高。它的树冠仿佛一把巨大的雨伞，笼罩着我们家和舅舅家的屋顶。树冠里有时会掉下皂角，外婆和老妈捡起来，用它去洗衣服。我们小孩捡起来，剥开皂角的皮，取出它的籽，放在嘴里嚼着吃，绵绵的，象是在嚼橡皮擦。皂角树上部有个分叉，蜜蜂们把它当作风水宝地，建起了自己的蜂窝。蜂窝先是很小，没人注意，后来越建越大，体积超过了农村全劳力用的那种大背篼的两倍。由于蜂窝位置高，站在街上就可以看见，一时间，蜂窝和皂角树一起在县里出了名。人们常常聚在树下，指着蜂窝说长道短，有说蜜蜂会蛰死人的，有说蜂窝是个好东西，既可入药，又可卖钱的。于是，有人便以安全为幌子，打起了蜂窝的主意。他们先用烟熏，接着又用弹弓包着小石块，对着蜂窝不断地打。终于有一天，蜂窝不堪石块的重负，掉下来了一大块，有人捡起来，拿到中药铺去卖了好几块钱。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家，抬头看见蜂窝已经荡然无存。外婆告诉我，蜂窝是自己突然掉下来的。一想起成千上万的蜜蜂们，就此失去家园，我便多愁善感地难过了好一阵子。 04桉树长得很快，一年后，我就只能仰视它的树尖了。这棵桉树的树干不象其它桉树那么直，它还长出了其它几个旁枝。老爸指着桉树对我说，作人要正直，不能象这棵桉树一样弯来弯去的。隔壁的老杜指着桉树对他儿子说，你要好好读书，如果读不出来莫本事，你就拿根绳子在这棵桉树的树丫上吊死算球了！桉树不理会这些说教，它只是努力向上生长，它想触摸蓝天，触摸皂角树垂在头顶的那些枝条。但是，我们家八十年代初那次房屋扩建，决定了桉树的最终命运，桉树的位置被规划成了卧室的窗台。桉树倒下了。也许倒下，它才算完成了自己最终的宿命。皂角树目睹了桉树的倒下，它象一个年逾百岁的老人，看遍世事变迁，看惯生死离别。皂角树的一个枝丫被锯了下来，树下一户人家加高楼房，枝丫档住了他们向上拓展的空间。一九九八年，房地产浪潮席卷全城，我们家和舅舅家都在首批的拆迁范围内。我们与房产商签约后，便离开了自己空荡荡的家。我们最后看了一眼四肢不全的皂角树，它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孤独地矗立着。它的命运已不可逆转。不过后来听施工队的人说，这颗皂角树可能被别人买去了，移植到了别的城市。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