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对地火

有龙则灵

转印纸印刷机所有图纸发出后，设计组的工作重心转到生产现场。零件加工过程中遇到的问题要及时解决，图纸中的差错要尽快修正。随着零件加工的进展，外购件的到位，1990年底前，印刷机部装开始。和一般的机械产品不同，印刷机不是整机出厂，它需要在厂内完成部装，然后到用户处就地安装调试。

忙忙碌碌中，时间走进1991年，到了一月中旬，印刷的墙板竖起，装上压辊、导辊后，印刷机组开始露出真容，收纸、放纸，变速箱、烘箱、料槽先后投入部装……

印刷机交付给用户，春节前完成初步安装调试，春节后正式投产有了可能。见到印刷机组日长夜大，吸引老吕每天到装配场地转悠，东看看，西问问，仿佛已经见到人民币在向他招手。

部装进入尾声，到现场安装调试提上议事日程，考虑到两个用户同时开始安装，机床厂组建了两支队伍，准备两处同时开始，力争早日投产。

准备发车的前一天，平地起风波，老吕不知道从那里获悉另有人订购了印刷机，早已把转印纸看成独家领地的他怒火中烧，带着一干人气势汹汹地打上门来，口口声声要厂长给出交代。

正在主持职代会的厂长无法分身，让我去代他去和老吕谈谈，尽可能化干戈为玉帛。让我全权代表，不清楚他真正的想法，是对我无条件信任还是我这个人适合顶雷……

进了接待室，昨天还在和我称兄道弟的老吕，突然翻脸不认人。阴沉着脸坐在我的对面，七八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嘴上叼着烟吞云吐雾，整个房间变得烟雾缭绕。孤身面对一屋子充满敌意的人，有一种“鸠占鹊巢”的感觉。

不抽烟的我被熏得咳嗽连连，起身打开窗户，让外面的寒风吹散烟味。老吕瞪着我：“让你们厂长来，我只和说话能算数的人谈”！一副牛逼哄哄的样子，真把自己当成天王老子。见他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我直接怼了过去：“你以为我想跟你谈？印刷机由我全权负责，你如果想谈印刷机，只能找我，不想谈，请便”！

见我油烟不进的样子，老吕开始数说机床厂做事不地道，厂长不守信用等等。他话音刚落，他带来的人开始骂骂咧咧起来，说机床厂的人不看看东门头是谁的地盘，要是敢背信弃义，把他们的印刷机卖给其他人，机床厂的人他见一个打一个。

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知道内情的人听了他们的话，真以为机床厂亏欠了他们。面对威胁，我问道：“你说机床厂不知道自己是在谁家地盘，我知道得很清楚，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这里是共产党的地盘，你想打人，是不是想到看守所吃几天牢饭”？

然后对老吕说：“吕师傅，你在临安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说话办事要有依据。你说机床厂不守信用，拿合同出来，一条一条对着看，机床厂违反了哪一条，哪一款”？

老吕顾左右而言他，反来复去的说这套印刷机的想法是他提出，还给了图纸和十万元钱。机床厂只能为他生产印刷机，不能买给其他人。

凭一张购销合同，就要买断机床厂印刷机的销售权。不知道是谁给了他如此大的底气，是政协委员的光环，是依仗会闹的孩子有奶吃，还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老吕垄断临安转印纸丰厚利润的想法可以理解。然而在市场经济中，这样的想法是痴心妄想。

他的要求，既无合同为凭，也无理由可依，我自然不可能接受；针对他的无理要求，我提议取消订单，退还预付款，同样被老吕断然拒绝，双方僵持到吃中饭的时候。朋友来了有好酒，既然做不成朋友，自然不可能美酒相待。我站起身说：“回家吃饭吧，要解决问题，你们下午再过来”。

中午休息时，向厂长汇报了上午的谈判经过，厂长的想法是最好不谈崩，合同能继续执行。并且告诉我，他联系了县政协，请副主席大老李过来帮忙协调。

下午上班后，大老李和办公室的老严到场，老吕和他的一伙人不请自来。依仗政协委员的身份，老吕对着他的领导喋喋不休，倾述了他对机床厂的诸多不满。

当着大家的面，我拿出印刷机的全套图纸，然后又拿来他提供的几张草图。我说：“老李原来是工业局技术科领导，对机械产品是行家里手。第一，先看看印刷机六百多张图纸，所有图纸中哪一张是老吕提供的，或是套用了老吕的草图；第二，老吕可以拿着你的草图找其他厂，看看哪家厂能根据你的图制造出这套印刷机；第三，现在是市场经济，你要想垄断转印纸生产是不可能的，其他人就是不买机床厂的，也会买其他厂家。你与其在这里争论，不如快点装好机器，早投产早赚钱”……

一番唇枪舌剑之后，在大老李的大力斡旋下达成协议。老吕的四色机增加一色，价格另议；机床厂免费送图纸一套；其他厂家印刷机出货时间不能在他之前。双方互有退让，在此基础上握手言和。

从早晨八点，到下午五点，整整九个小时面对老吕的冲天怒火，可以说是天雷对地火。

送走他们后，口干舌燥的我只剩下一个“累”字。风波就此收场，大老李走前拍拍我的肩：“小施，今天难为你了。在政协，老吕的难缠是出了名的，谈出这样的结果很不错了”。

附言：

如果是年轻时遇到这样的事，一定会和老吕一拍二散，不要说送他图纸，就是一根毛都别想从我手里拿走。

年近不惑，明白了一个道理。和人合作，只有让你的伙伴赚到钱，你的钱才能赚得长远。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认可这样的信念，印刷机试制接近最后关口，不知道是否还有意外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