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重阳）妈，抱抱

老接

昵称：老接 美篇号：52840315

　　我顶雪下班回到家时，妈妈轰然倒下了。接到电话，从城里赶回家乡的医院，妈妈已不省人事了。爸爸和我们四儿一女，围在妈的病床边，望着她昏睡，欲哭无泪。

‍ 我和全家到了老母亲不能说话和活动、永远都不能深切地感受亲情的时候，才知道比“死别”更残忍的“生离”的方式，叫“脑出血”。

‍ 早就查出妈妈血压高。回家的时候也亲自给她淘汰掉过期的药买上新的药。不在家，也经常打电活询问她的身体状况、督促及时、连续地用药。

‍ 妈妈喜欢吃肉，对肥腻的食物情有独钟，有时喝点小酒，我们对她的饮食没有予以关照；她勤劳持家，屋里屋外忙活养家，我们对她的操劳没有予以限制和安排；她崇尚节俭，身体异常后她仍心疼钱，有时觉得状况好了就不吃药，我们对她的监督不到位。

‍ 妈来城里看望我女儿，我带她到三甲医院查了一次，诊断说身体状况尚可，坚持控制血压就好。之后，我再也没有带她到医院检查。

‍ 那天，我看到妈妈换下来的内衣，要紧处都打着补丁，甚至补丁重叠。再看病床上的她，满脸蜡黄，沉睡不醒。我第一次见到妈这样的衣服，心潮翻涌，离开众人，到院里的树下痛哭流涕。我淘汰的衣服都比这个柔软、舒适和美观，妈妈操劳了一辈子，到头来却穿着这样的衣服，这可是已经九十年代了啊！参加工作后，我几乎每个季度都给父母寄钱，回家探亲时也给她钱，她都舍不得花，现在想花钱，只能是花在医院上了，她也感受不到钱带来的快乐了。泪水洗面中，我内心呼喊着，“妈，抱抱！”

‍ 平日里，爹妈是以我们几个子女为荣的。大哥、我和四弟离开农家，成为“公家人”，在城里安了家。乡民邻里都羡慕我的父母，聊起来时常夸赞。我和大哥给爸妈一点点钱，他们舍不得花，积攒着。有一次，妈妈在集市上看到卖凉粉的，想买一碗吃，走近、离开反复几次，没往外掏兜里的钱。爸妈最盼望的就是我们回家来。几个子女围在他们身边，一家人欢欢乐乐地聊天、吃饭，其乐融融。这时候，妈妈把留给我们的东西拿出来，煮、炒、炖，让我们大饱口福。除了短暂的相聚，我们对父母做了什么呢？我本想带父母到外地玩玩，现在妈妈倒下了，永远也没有机会了。我还是心里高喊：“妈，抱抱！”

　 我的妈妈是普通农民，同爸爸雨里奔、泥里爬，养育一家人，含辛茹苦。

‍ 小时候，她到田里劳动，把我放在田边。休息时，或她从地里出来时，我就喊，“妈，抱抱”，她总是走过来抱起我、抱紧我。在她的怀抱里，我才快乐，才不害怕。

‍ 饥馑的那几年，漫山遍野的野菜救了人的命。把菜挖取、洗净，和着一把面及少许盐下锅煮熟，就是一家人的一日三餐。妈抱我到野外、农田里挖野菜，挖一会儿回头抱抱我。回家的路上，瘦弱的妈妈肩扛一大筐野菜，咧咧斜斜地走在前边，我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不管我怎么喊，妈也无力抱我。喊急了，她放下菜筐，坐在地上抱我一会儿。

‍ 妈妈干农活抱我；上山挖野菜、砍柴，抱我；走亲戚、上集市，抱我；做饭、喂猪鸡，抱着我。从乡邻口口相传到我有了记忆和印象，一天一天，抱大了我。我到邻乡读高中，自带干粮。每周一次或两次，妈妈凌晨三、四点起来给我烀一锅饼子，我带着到校上课。临别，妈妈送我出家门，走过来想拥抱，犹豫片刻托起我斜挎包抱了一下，那里面是热乎乎的餐食。这一抱，我一周或半周，尽管没有菜、没有汤，就着咸菜疙瘩吃起来都格外香甜。

　 到我可以抱妈妈的时候，却很苦涩。

‍ 我考上了大学，做被褥缺棉花。我陪妈妈骑驴到姨家去借。路上驴惊跳，将妈妈颠落，我上前欲抱起妈，她连忙摆手拒绝，自己站起。

‍ 现在，她再也站不起来了。几天后她醒过来，口齿不清，半身瘫痪。面对忧郁的家人，她总是无力地挥舞能动的那只手臂，似乎要拥抱。病情稳定后，出院回家静养。那天，我说“妈，抱抱！”，张开双臂抱她到担架，她伸出那只手臂，然后缠绕着我脖子。哎呀，妈妈怎么这么沉重啊，几步就让我气喘吁吁。我让妈妈抱了无数次，她该是多么艰辛呀！

‍ 妈躺在炕上，望着人们在周围来来往往，失去了自由。每当我说“妈，抱抱”并做出相应动作时，她才略舒展双眉。扶她坐起来，拥抱着她上半身，她紧紧靠着。每天要给她擦洗和揉摸身子，她无力地抬起手臂让我远去，需要人扶她时，我说“妈，抱抱”来搀扶她，她不再尴尬不再拒绝。渐渐地，她身体越来越虚弱了，拥抱着她坐着的时间越发短了，手臂越来越挥不起来了。后来，就有些疼痛了，偶尔轻声呻吟。在止疼药不起作用时，我对她大声说“妈，抱抱”，做个抱的动作，她的呻吟就停下来、或更轻一点。如若真的抱着她的头或肩，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放松。当她知道我探望她就要走时，总是泪眼婆娑，我一定回过头说“妈，抱抱”，然后抱她一会儿，她就没有了眼泪。

‍ 情况越来越不好，她总是昏睡，吃的也慢了、少了，去医院几次也无力回天。清醒时，她手拉着爸爸，眼睛湿润。爸爸干力气活、干粗活行，家务事一窍不通。家里过日子大事小情，都是妈妈筹划张罗。现在，妈妈放心不下他。这时，我说，“爸，抱抱”，就拥抱我爸一下。妈见了，停止哭泣，脸上露出笑容。于我，这是承诺；于妈妈，这是信任。妈妈和大哥相继走后，我和弟弟、妹妹照顾爸爸，一直伴他近90岁，算是让他安度晚年，没有辜负妈的信任。

　　“妈，抱抱”——从妈抱我到我抱妈是一个轮回。妈抱我，温馨舒适；我抱妈，心里压着一块石头、惋惜、遗憾、痛苦、无奈又无望的石头。没有了“妈，抱抱”的日子才体会到它的珍贵，尽管有各种情愫压迫着，那样的时光才觉充实。

‍ 母爱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她可以无限地为儿女付出，尽毕生之力呵护儿女。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情，尽管不求回报，但作为一个人，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是最起码的素质，是一种基本修养和情怀。母爱的伟大与儿女的回馈有天壤之别，不管儿女怎么努力去做，都不能偿还母亲的大恩。

‍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我体悟，尽孝要趁早。为人子应从懂事起就关注父母，应将关心化作行动。爸妈一有不对劲，不仅是嘴巴提醒而是经常陪伴及时沟通，及时抱起父母到医院，有些简单的梦想不该放在“可见的未来”再去实践。否则，等父母走了后，泣血稽颡，于事无补。撰此文，想到妈妈瘫躺的情景，心里写满遗憾和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