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草的味道

老言

　　每走在大街上，当扑鼻而来的烟草味道袭来，我总会忍不住多瞥一眼，多驻足一秒，回头望一望，抽烟那人的模样。

尤其是，农村老人身上弥漫的浓厚的香烟味，总让我情不自禁地回忆起父亲身上，那熟悉又厚重的味道。也是从小伴随我长大的味道，也尽管，烟草味道很不利于身体健康。 而我，依旧对烟草的味道，执迷不悟，念念不忘。

父亲离开人世快四年了，我的生活，也早已从没他的世界里剥离出来。而这烟草的味道，总会让我想起他。而，有着50年烟龄的他，也曾三番五次的戒烟，终究抵不过这般自在其中的诱惑，也是无疾而终。

不管是开心时，还是忧愁时，他总习以为常的夹着香烟，那动作相当的娴熟，享受这口吐烟雾的芬芳。泛黄的手指，满口牙齿的雌黄，随处可见的烟头，都在透露这烟草的斑痕与积淀。

小时候，我也理解不了，为何非要拥有，且无法脱离低级趣味的爱好，俗不可耐的伤人害己。但，这浓烈的烟草气息，夹杂着他身上的独特弥漫，嗅过一下，就能感觉到他近在咫尺。

长大后，每逢佳节，亲友馈赠，他唯独对好烟好酒而情有独钟，兴高采烈。尽管我时常劝他，要养生与健康。他总是各种搪塞说：送礼物就要是喜欢的，还不是你们以为的需要。后来，念他开心与炫耀的样子，我也妥协了，正所谓投其所好。

父亲总说，13岁，自己的父亲意外去世，他开始学会抽烟，一直伴随他到离开74岁，香烟胜过任何人的陪伴与跟随。成为他情感无法割舍的重要部分。曾短暂的戒烟过程，让他苦不堪言，甚至苟延残喘。他总说人生没了念想与情趣，郁郁寡欢，甚至无精打采，于是不得不再重操旧业，他又满血复活了。

又似乎，他从来没有坚定的信念，去舍弃这烟草带给他的愉悦与满足感。哪怕是以生病或者寿命为代价，他也更喜欢这种＂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莽撞与决绝。

于是，我从小在饭桌上，在院子里，总能闻见这熟悉的味道。甚至读了初中，北方的老家很刺骨，我总是习惯性坐在他的大腿上，他一个大手捂着我的冰凉小手，传递着他的温度，一手夹着香烟，那种连张嘴说话带的哈气与袅袅烟雾的蔓延，慢慢消逝在寒冷寂静的空气中，总让那时的我，误入一种仙境的美。

仿佛，因为他满满的父爱，以至于我从来没有反感过与他有关，戒不掉，又无法抗拒的烟草的味道。后来，我谈了恋爱，先生身上依然有我熟悉的味道，臭味相投的两个男人，又是一种默契的心照不宣。兴许，男人更能理解男人，他们聊以甚欢，我在身边 ，像一个无所畏惧的孩子，有他们羽翼的呵护与庇佑。

不过，先生身上是一种年轻的淡淡的烟草味道，只与他的爱好与社交需要有关。而老父亲身上，是夹杂着老农民的尘土气息；年迈人身上厚重的岁月沧桑感；还有穿过他柔声细语的关爱感；以及渗透他身体每一个细胞，浓厚的烟熏火燎的味道。于是，在我眼里，与心里，都是那么的独树一帜，别具风格。

如今，当我已为父母好几年后，才发现，爱孩子这件事情上是无法自拔的。纵然孩子身上也有些缺点，但孩子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终究是无可替代的。不求回报，且义无反顾。或许，人生的许多选择，都伴有遗憾。唯独，他成了我的孩子，是无以伦比，且全力以赴的。

于是，我时常陷入一种沉思，老一辈的父母爱我们，念于受教育层次的限制，以及经济条件的束缚，无法托举起我们想要的梦，于是，待我们羽翼丰满后，也义无反顾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兴许，每个生命都有一种莫名的执念。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像父亲对烟草的迷恋 ，有他的遗憾与执着。去寄托，释怀，安放。他年幼丧父的缺憾，中年不惑的无奈，老年未及的儿孙绕膝，一根接一根的香烟，兴许在刹那间，化作快乐的源泉，缓解焦虑忧愁，忘却难言之隐，也诉说着一言难尽。

而我对烟草味的迷恋，总能让我想起父亲曾经对我真爱，深爱，偏爱。那个曾经用尽洪荒之力想给予一切的男人，也已经先一步去了另外的世界。只留下有他有关的记忆，零零落落，碎碎片片，缝缝补补，一年又一年。

从小害怕的孤魂野鬼，其中也有了我所日思梦想的亲人。他好像一直就都在那里，在原地，且雷打不动。而我一直在行走，坚定不移，心向远方。

父亲走后的每个忌日，我们都会在他的遗像前，点一根香烟祭祀，那一刻，熟悉的属于他的独特味道又回来了。他的眼睛坚定而又清澈，眉目之间也就有年轻时的霸气与阳刚，耳熟能详的叮嘱与喋喋不休也回来了。

他总是坐在门口，我时不时趴在他的背上撒个娇。他一边滔滔不绝的说着话，香烟与他的右手形影不离，似乎也没嘬几口，烟灰就慢慢地弹了下来，化为灰烬，纵然烟雾缭绕，也又化为乌有。他的衣服上，被子上，偶尔烧几个小洞，也是司空见惯的。

再回头，他的房间里已经很冷清，再也没有这熟悉的烟草的味道。然而，我也从不没刻意去寻找，世间早已再无他。只是当扑鼻而来的烟草味来了，我依旧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那种相伴了三十年，回味无穷的父爱。

2024.10.9 于言 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