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额济纳

峪宏（田静玮）

一

梦中的额济纳，一次次地潮起潮落，一次次地金涛轰鸣，却叫不醒痴迷的我，多少次，我徜徉在额济纳的胡杨林中沉醉不醒。

我热爱额济纳的胡杨林，源于家乡黄河故道，阴山脚下，美丽富饶的河套平原上，也有一片“邬氏胡杨林”，这片胡杨林位于杭锦后旗蛮会镇的西瓦窑村，现有大小胡杨数千棵。胡杨林是荒漠特有的珍贵森林资源，蛮会镇的胡杨林是河套平原上面积最大的一片胡杨林。

　　在这片土地上，最初栽植胡杨树的邬会士（1909--1988），是山西省河曲县五花城村人，他自幼粗识文字，喜欢植树。1926年独自一人走西口来到后套，投奔舅舅李大焕，同时在蛮会镇一带靠打短工，揽长工为生。当地富户郝成见他勤快，踏实善良，于是将二孙女许配给他。邬会士成家后，他与姑舅弟弟李志真在蛮会镇西碱滩内种植胡杨几十棵，不料1940年2月2日，日寇飞机轰炸河套地区，将胡杨林炸毁，并炸伤村民多人。

后来，邬会士，李志真先后又栽植了上百棵胡杨树，但是十多年后，席卷全国上下的大炼钢铁运动波及蛮会镇西瓦窑村，刚刚成林的胡杨几乎全被砍光，仅剩下一棵树。文革中，有人污蔑植树老人“别有用心”，因此老人也不敢再提“植树”二字，只是时常独自一人拄着拐杖徘徊在西碱滩那棵孤独的胡杨树下。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党的各项惠农政策逐渐出台。1983年，华西村二社（西瓦窑）邬会士先生的长子邬振陆（1941--1998）积极响应党的“植树造林，绿化祖国”的号召，用自己的口粮地置换西瓦窑村被毁胡杨林旧址的盐碱地，计划用于造林，并注册成为巴彦淖尔盟第一个林业专业户。

邬振陆的举动，受到某些村人邻里的嘲笑，并把他植树的地方称为“邬碱滩”。同时，家中兄弟姐妹也竭力反对。当时已卧病在床的邬会士老人含泪点头表示赞同。邬振陆的儿子邬旭与外甥屈维清也大力支持，并时常邀请同学，同事来西瓦窑村帮忙植树。

在家人的埋怨与有些人的嘲笑声中，生性倔强的邬振陆发下誓言：“三十年内你们甚也不要说，等三十年后，再把我的后套胡杨林宣传出去，看人们咋评价！”邬振陆与儿子辛勤栽植十多年树，终于让“邬碱滩”换了新颜。不幸的是，他老人家因积劳成疾，于1998年在劳动时突发脑出血，溘然长逝。

其子邬旭子承父业，恪守父亲遗训，携子邬亚雄近二十多年来默默地守护着这片胡杨林，昔日四季如雪覆盖的茫茫“邬碱滩”，如今一棵棵高大的胡杨树散布在茂盛的红柳丛中，夏季一片碧绿，秋天一片金黄。

邬氏四代人身上这种坚韧不拔，迎难而上的胡杨精神，令人钦佩。他们栽植的这片胡杨林，成为蛮会镇盐碱滩中一道最美的风景线。

　　几年前的那个夏日，我去了蛮会镇的胡杨林采风。天气晴朗，微风和煦，湛蓝明净的天空下，胡杨林显得更加的遒劲苍翠，当我穿梭在小路间仔细地观察这些胡杨时，惊奇地发现，在同一棵树上，几个枝干上竟然有不同形状的叶子：有的叶子细长，有的叶子呈“心”形；有的叶子边缘呈锯齿形；有的叶子呈扇形。我好奇地问邬叔：“为什么一棵树上可以长出几种不同形状的叶子？”他介绍说：“这与树木吸收的水分有关，水分多的叶子就大，像杨树的叶子，而水分少的叶子就像柳树的叶子细长。这片林子淌不上水，树木是靠自身吸收地下与地上的湿气生长，它们的叶子会随着季节的变化，呈现出不同的颜色，而且胡杨树的根扩展以后，还可以长出新的小树苗。你看那些小树都是近几年自己长出来的。” 他指着一棵粗大的树干上的“眼睛”说：“胡杨树也叫“眼泪树”，它“眼睛”里流出的泪，可以治胃病。”望着这一棵棵“泪汪汪”的胡杨树，我感到它们独特而新奇，顺手轻轻地摘下一片叶子拿在手中触摸，胡杨的叶子又厚又硬，叶面上纹理清晰，一根一根的“血管”排列有序，而背面的颜色是灰绿色的，像抹了一层油似的，润滑而有质感。当我把叶子凑近鼻前嗅闻时，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说不出是花香还是草香的味道，这种天然的“香水”是胡杨叶独特的“体香”。

当我观看了蛮会镇的胡杨林之后，额济纳胡杨林就是我的一个梦，是我的一种追求和向往 ，我想在大漠的荒凉中寻找一种孤独与浪漫，寻找一种独特的、生命的活力，这些都使得额济纳在我心中的形象更为真切和丰富，而这将成为我与它赴约的一个愿望。

二

为了完成我心中已久的那个愿望，去年金秋十月，我跟随几个朋友驱车前往额济纳看胡杨林。

　　额济纳胡杨林景区以其丰富的胡杨林景观和周边的历史遗迹而闻名。当车渐渐地临近景区，昏昏欲睡的几个朋友一下子提起了精神，我们心情激动地望着车窗外，远处一片一片的金黄映入眼帘，仿佛火烧云，向我们渐渐地逼近，让人突然间有了一种幻觉，感觉我们的身边也似乎燃起了一团火，霞光满天。

深深扎根于沙漠的胡杨，在漫漫荒原之上，浩浩朔风之中，不屈不挠，不畏不惧，以艰难生存的姿态倔强地生长着，它们把萧瑟的秋，晕染出绚烂的色彩，演绎出大自然的神奇之美；它们是沙漠的精灵，被秋风戴上了荣耀的桂冠，如女神般的妩媚，让游人沉醉。

我跟随人流来到景区的二道桥，闯进这片胡杨林，就像闯进了一座壮丽辉煌的宫殿，让人有种迷失归途的感觉。踩在木质的栈道上缓缓前行，看灿若云霞的胡杨，望云卷云舒，听鸟儿鸣唱，放飞心情，是一种多么美妙的享受。这里除了绵软的沙子和大大小小的胡杨树、红柳丛，岸边几乎看不到别的绿植。一条蜿蜒的河流，水天相映，而水又是那样的清澈明净，似乎处于静止的状态。此刻，胡杨树的倒影以及蓝天白云的倒影映在水中，像打翻的颜料，黄的，白的，蓝的，这些明艳的色彩，好像是从水底渗出来的，又像是被阳光烤糊了似的在河流中蔓延，这是一幅绝美的油画。这一刻，眼眸里满是丰富的色彩，一阵微风吹过，微澜动荡，胡杨林的金黄也在动荡，恍惚中，我似乎又一次走进了梦境。

　　进入八道桥后，我和几个朋友避开拥挤的人群去了胡杨林深处，当她们兴奋地选景拍照时，我故意和她们走散，独自走上一个小沙丘，我想刻意地去寻找一片心灵的栖息地，想静静地观赏胡杨林的壮美。

我俯瞰着屹立在茫茫沙漠中的胡杨树，它们用蓬勃而苍劲的背影，阐释着顽强的生命力。我不由自主地靠近一棵枝繁叶茂的胡杨树，它的叶子在微风中轻吟，似乎在向我诉说着一个个与命运抗争的故事，抚摸着它沧桑的纹理，我便读懂得了它的心声。当我颔首低眉间，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形的队伍从这片“燃烧”的火焰上飞过，它们唱着离别的歌，在天空写下留恋的诗行。

　　不远处，几个衣着艳丽，长发飘飘的女孩，以胡杨树做背景，摆着各种姿势拍照，她们的嬉笑声在胡杨林间回荡，她们青春靓丽的倩影连同胡杨金黄的叶子，一起给这片荒漠增添了无限的活力，而她们的年轻，衬托得胡杨树更为苍老。

我静静地欣赏着绚丽多姿的胡杨林，在这样的空旷与静谧中，身心是如此的放松，也许是旅途的疲劳吧，我随意地躺在软绵绵的沙地里，沙子被阳光晒得热乎乎的，感觉就像躺在热炕上那般的舒服，不觉间竟然有了睡意，正当我打瞌睡时，突然一片胡杨叶飘到我面前，我有些惊喜，它就像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宝，我想，也许它为了和我相遇，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吧？我轻轻地拾起这片叶子，放在手掌仔细地端详着，感觉我们似曾相识，也许，它就是我梦中飘飞的那片叶子，而我也是为寻它而来的……当我沉浸在一种幻想之中时，它像一只金色的蝴蝶，又从我的掌心轻轻地飞走了……我知道，我和这片叶子，都是匆匆的过客，我们偶尔相遇，又不得不回归各自的轨迹。

　　走进怪树林，许多没有了生命的树，它们坚硬的树干，经年累月与风沙搏斗，巍然屹立；它们盘根错节，千姿百态，有的躯干弯曲，像翩翩起舞的舞蹈家，筋骨柔软，舞姿优美；有的倾斜，上面好像有攀爬的猴子；有的像翘起鼻子行走的大象；有的像展翅飞翔的雄鹰；有的像弯腰驼背，孤独地守望家园的老人，而有些倒在地上的胡杨树，它们的生命并没有就此结束，树干上的新枝条高举着一片片金黄的叶子，在阳光下依然熠熠生辉，昭示着生命的力量。

　　一棵树露出干枯的形骸，而它的灵魂依然在生长，依然能够绽放出辉煌的魅力，这些奇形怪状的胡杨树，像一件件精美的工艺品，它们是大自然精雕细琢的杰作，望着它们，能给人以心灵的震撼，它们绝美的形象，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

　　额济纳的胡杨树，它们有倔强的性格，它们从不认输，高傲的头总是仰望光明。它们在荒芜的沙漠中，吸纳日月星辰的精髓，迎接阳光雨露的馈赠，雕塑出大自然的神奇；它们被风沙侵袭，被干旱蹂躏，倒而不死，死而不腐，三千年的风骨，撑起大漠独特的四季。

额济纳之旅，让我欣赏到了气势恢宏的胡杨林，让我对人生和生命有了更深刻的思考，也完成了我的夙愿，圆了我的梦，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