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中秋寄思<br> ——母亲让我三次失眠<br> <br> 团团离海角,渐渐入云衢。<br> 此夜一轮满,清光何处无。<br> 吃月饼、赏月亮,看见月亮想起娘。天上月亮看着我,我把俺娘比月亮!<br> 母亲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但她的音容笑貌依旧,经年往事铭心。母亲是我们心中的佛,心中的月。她给了我们生命和全部的爱。但同时也给留下了我们不少的“痛”!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曾让我三次失眠!<br> 2000年6月的一天,我接到三弟电话,说他带娘到东镇九五医院看病,医生确诊为癌症。这简直就是五雷轰顶,一下把我打蒙。我举着电话竟不知道要说啥,电话里传来了三弟的哽咽声。为什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待我稍微冷静,马上和翼城西闫医院的二弟联系,一致同意到条件较好的太原肿瘤医院检查,进一步把病情确定。在好友张林杰的帮助下,联系到了他的同学张敏医生。张医生诚挚热情,很快安排进行复查,结果一出,触目惊心:肺癌晚期!!!原本还希望九五检查有误,结果希望变失望,失望成绝望!<br>稷山——太原,太原——稷山。在这里做了手术,制定好治疗方案,带着药品又回到了稷山医院。<br> 三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娘俩聊天,我把心中藏了很久的问题提了出来。“娘,你在九五医院检查前,就没有一点不适感”?她听后轻轻地说:“有是有,但没当回事。在西闫时就感到有点胸闷,我以为是在这里停久了,可能是想家了。后来回到绛县小林那里(三弟家),还觉得胸闷,我想可能是他那儿刚装修了房子,气味还没有散完导致的吧”!听后我是真的无语了。我娘怎么能这样?您儿子大慧就是这个医院的院长!您咋不和他说,在那里把病查一下。如果说您一时大意,到了三弟家还是胸闷,您咋就光往好里想,而不往歪处想!<br>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从来不愿意麻烦别人,包括自己的孩子。记得有一年腊月二十五我回去给她送年货,回到家却见门锁着。后来别人把她找回,看着她精神很不好,我问她,她说:好着呐~放心吧。我再问,她却打岔说:“你吃饭了吗?锅里有红薯面汤要不给你热热吧。”我摆手拒绝,说还要到县城儿子那里去。从绛县返回过横水镇,想到还有一个锅盖未带回,顺便买了一个。当我再次回到家时,却见她躺在炕头盖着厚厚的棉被蒙头大睡。别人告诉我,你娘感冒了,晌午你回来时,你妈正在打点滴,为了怕你担心,拔掉输液针就走,医生挡都挡不住。我说这咋行啊,执意要把她带回,可她坚决不肯,说刚从你那回来不到半月。我说那就到县城三弟那里,她才勉强答应。<br> 还有一次下雨路滑,她在家上厕所滑倒,左手腕骨折。多亏邻居保喜等人把她送到骨科医院治疗,众人劝她给我打电话,她说反正在医院有医生,现在下雨又天黑,明天吧。大家只得依了她。<br> 这就是我的娘,凡事总是先为儿女想,为他人想,唯独没有她自己!以前遇到这种事少不了我们埋怨她,“批评”她。可这次真是痛苦又无语。心想:如果您在西闫的时候就给儿子说,起码提前检查两个月,或许到不了这么严重。况且我多次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啥事能拖,但是病可不能拖,身体有啥不舒服的,一定要给我们说。谁知怕啥来啥。病已至此,你说能不理怨她吗?但又想我们这些做儿女怎么不早给她检查呀,如果早检查,或许能早查出来!但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只有结果。事到如今,埋怨何用?痛悔交加,五味杂尘。<br> 嗟乎!<br> 那夜屋里灯长明,<br> 那时夜静人无声。<br> 辗转反侧无睡意,<br> 乱麻一团热泪涌!<br> 心似双丝网,<br> 心中千千结。<br> 心中之苦楚,<br> 能与谁人说?<br><br> 病后十月,化疗放疗,头发有些脱落,眼睛有点鼓胀,于是她问我:我这是啥病?这么长时间了,治疗没有效果。我说不是和你说过吗,是甲亢,因为我一个堂弟当年得了甲亢,就是两眼鼓胀!现在她脸色发黄,浑身没劲,身体虚弱。也许她意识到了什么。一天晚上,她把我叫到了床头:“有件事要给你说,你拿个笔来记着。”我心想她是要说遗嘱吗?便耐心地听。“这几年咱村左邻右舍的,在我这借了点钱,我说着你记一下,以后啊,她停顿了一下,如果有人来还你就收下,没有的就算了”。我点头说是。可是等到她报完账,我又一次震惊了!我说:娘啊,我兄弟三人给您的生活费,养老钱,您咋把将近一半借出去了,这两年您是咋过来的呀。娘说:“谁没有点困难啊,老人病了急用点钱,孩子差二百元钱就要辍学啦,有人家里揭不开锅了。一个老姐妹或是一个大小伙子,张一回口多难呀,我好意思拒绝吗?咱们总比他们强点吧!”<br> 听完之后我说啥呀,我又一次无语了。她心地善良,乐善好施,我能说啥呀!我只是心疼我娘,她把我们给的生活费借出去帮助了别人,她的生活肯定就很苦了呀!她从来就是这样,我小时候,对门的李大妈,左邻张四姨,还有北院的本姓大嫂,常在揭不开锅时,你借一碗面,她借一升米,母亲总是尽量满足。骨子里的善良,有啥办法。<br> 呜乎!<br> 风淒凄,心沉沉。夜无眠,泪有痕!<br> 追旅思,黯乡魂。一样都是过来人,高风亮节人尊敬,心痛之中感幸运!<br><br> 这第三次失眠呢,则是在母亲逝世安葬后。<br>母亲西遊亲朋去,始觉家空。思绪濛濛,往事翻腾脑海中。<br><br> 【孝顺儿媳】<br> 母亲十五进曹门,尊老爱幼,勤俭持家,那可是出了名的。父亲是老大,弟妹有八个,母亲和奶奶一起把他(她)们拉扯大,还帮爷爷干地里活,辛苦犹可知,但是从不说。爷爷脾气坏,对几个孩子甚至奶奶经常非非打即骂是常态。但对我母亲从未说过半个不字,你说怪不怪!有一件事我记忆深刻:在我七八岁的时候,一天,母亲煮了三个鹅蛋(当时我家养了两只鹅),吩咐我给在生产队当饲养员的爷爷送去,还特意嘱咐我,别说是她叫送的!当时我真的认为母亲伟大,因为这个时候,正是我爹不知啥原因惹怒了爷爷,全家被赶出家门,寄宿在外。母亲非但没有记恨,还让我给他送鹅蛋。当我把鹅蛋送给爷爷时,他笑着说谢谢的时候,我心想该谢的是您的儿媳而不是我。<br> 有人说: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胸怀。一个女人,我的母亲能做到这样,那是什么样的情操?<br><br> 【苦乐年关】<br> 斗转星移,四季更替。新年无疑是人们最期盼的日子。对于小孩来说更是这样。吃饺子,穿新衣,放鞭炮,收新币!然而,对我母亲来说几乎是一场苦难。<br> 置年货、大扫除、年夜饭、做新衣服。样样都要她辛苦。父亲忙着村里事,因为他是村支书。我是村里“小秀才”,给左邻右舍写对子。二位弟弟年岁小,只能帮忙搞清扫。所以,清洗锅台灶具,准备饭菜饺子,几乎全靠母亲一人打理。最让人揪心的是全家人的新衣服。人常说半截小子吃死老子,我弟兄三人不仅能吃,更是能穿。不说衫子、裤子、袜子,光鞋子一人一月一双,再加上父亲和母亲本人的衣服,真是家中最苦最难的事。今非昔比:各种衣服样样有,只要掏钱就到手。那时候从纺线织布、染布到裁缝,件件皆是手工。在我印象中母亲临近大年三十,就没睡过囫囵觉。<br> 慈母手中线,全家身上衣。临年密密缝,惟恐人眼低。三更起尿夜,邻居灯光稀。五更朦胧眼,母亲仍在灯火里!<br> 一节识人生,一斑窥全豹。母亲勤俭持家,劳苦功高。花白了头,累弯了腰!<br><br> 【灯下夜谈】<br> 一九五九年,我村五位同学考入牛庄完小,其中三女二男。开学不久,三位女同胞相继辍学。足剩我和宪忠二人。一个周日,我和宪忠回到学校,天已黑,大家都已去教室上自习。而我俩却踌躇不前,想娘想家。结果背上馍布袋又回来了。路上俩人商量各自做好家长工作,这书不念了。<br> 回到家见母亲在煤油灯下补衣裳。我说:“娘,我不想上学了,您看我们班那三个女同学都不上了。宪忠也不想上了,以后我在家好好干活,也能替你和爹减轻点负担。”<br> 娘听后看着我半天没说话。我心中忐忑,不敢看她的眼睛。停了半晌娘才说:“你要不上学跟你爹说去吧,你这是要学你娘当个睁眼瞎,一辈子扛锄头打坷垃”。看着母亲坚定的眼神,我一夜没合眼,也没敢和父亲说,第二天一早又去上学啦。后来我常想,如果当年我母也和其他几位家长一样:“你可想好,将来别埋怨我”。我今天会是啥样?<br> 我娘啊,她大事不糊涂,小事不计较。对我们兄弟三人从来不打不骂。对三个儿媳,不管人前人后从不说半句闲话。对孙子孙女那真是扛在肩上,抱在怀里,疼爱有加。有一次,我有个同事问娘:“您是咋教育的孩子?三个人,一个师范校长,一个医院院长,一个粮站站长。”娘笑笑说:“我一个没有文化的妇道人家,能有啥方法,是他们自己努力吧!”的确,母亲没有多少大道理。但是,她的言传身教,也许就是那个没有方法的方法吧!<br><br> 【磨道里的操守】<br> 1960年,大家都吃食堂饭,食堂的磨面人,大家来推荐。我妈人气好,当选是自然,当时流行一句顺口溜:一天吃一两饿不着事务长,一天吃一钱饿不着炊事员。在大家眼里磨面也是个好差。但在我的印象中,母亲起早摸黑给食堂磨面,都是按斤按两的交食堂,从来没有碎语闲言。那年我十一岁,已完全记事。虽然每天每人五两四,饿的面黄饥瘦,但从没有见我妈给家里带过一点面!没有在家里开过小灶。<br> 不易呀!谁不心疼自己的孩子,谁不关心自己的肚子?不管大家怎么看,但我觉得母亲是一个有道德情操之人,是一个值得尊敬之人!<br>可是啊,有一件事很遗憾,在我心头整整压了二十年。随着母亲病情加重,医生建议从稷山转回老家绛县,她住在县城三弟那里,我隔三差五回去看看。<br> 有一次我刚回去,她就急不可耐的叫着我的乳名吐露真言:“群,你走了几天啦?”<br> 我说:“五天呀!”<br> 她说:“你走一天就好像一年一样。我还想多活几年,想看到娜娜、曹谨、曹毅(孙女,孙子)他们结婚。”<br> 我说:“肯定没问题。”<br> 她又说:“能不能叫个北京医生来看看?”<br>我苦笑着说:“可以呀,只要能治好您的病,砸锅卖铁都行。”<br> 为什么她要度日如年的等我呀?因为我是老大,她希望我能救她。母亲一向节俭,一个钱恨不得掰成两瓣。可是病了后,从来不问药贵贱。有一次托人从北京捎回两服药,一服四千元,她也没说二话。而这次病入膏肓,癌细胞扩散,肿瘤大到吃饭都困难,却提出想叫个北京医生来看看。真是出乎意料。她这是放不下我们啊,想亲眼看着儿孙长大,想继续为她们做点什么。当然也说明人的求生欲望有多强烈!<br> 我后悔,终生后悔,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告诉她实情,抑或是请个会说北京话的医生来给她看一下,以慰藉她的心灵。当我们送她回村里老家的路上,我分明看到她流了眼泪,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果然,黎明时分,她溘然长逝,魂飞西天!<br> 梅花凋零何凄楚,<br> 万箭穿心不似这般苦。<br> 奈何吾身百莫赎,<br> 待到九泉愧谢汝!<br> 从此我们成了没有爹娘的孩子,我们将独自面对热风冷雨,浪迹天涯!<br> 呜乎!<br> 是日夜,<br> 夜深风竹敲秋韵,<br> 千叶万声震我心。<br> 儿女聚集棺椁前,<br> 默默无语似丢魂!<br> 二十年后,2021年的清明节,我终于在父母坟前,将她的病情告诉了她:娘,您当年被确诊为肺癌晚期。根据当时的医疗水平是根本无法治愈的。儿女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如果有来生,我们还做您的儿女。但希望您能多关心自己。祝您和父亲一切安好!<br>多情自古伤别离,时时刻刻想念您。<br>就像此夜一轮满,清光永远照大地!</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