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爸妈,今天是清明。一大早,你们的儿孙从四面八方赶到这个南方小镇,汇聚在你们居住了三十多年的老屋。</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屋前,依旧是静静流淌的小河。堤岸的树荫下,仿佛依稀看见年迈的父母坐在小竹椅上,向着我们归来的方向久久地眺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公公、婆婆,我们来了。”孩子们雀跃般地涌上前。“哈勒,啷个好啊,都邀到一起来了哈。”母亲爽朗的的笑语飘荡在四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好了,回去哟。”父亲起身,随手拿起身下的座椅。我赶紧上前两步,搀扶着父亲,并接他过手中的竹椅。下了石阶,穿过小径,推开庭院铁门。房门洞开着,却不见了父母的身影……</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疑惑间,邻居闻声而来。说或许是前两天的一场暴雨将大门吹开了。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伫立在庭院,睹物思亲。时空的转换,在我的胸中激起阵阵波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今年的南瓜结得真好呢!”母亲指着地上的一堆南瓜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共结了十个,你们一家拿一个回去,我和你爸留下四个就够了。”话语间,母亲的脸上充满着自豪。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南瓜架是二十多年前我和妈妈一起搭建的。每年,母亲都会种上一些南瓜、苦瓜自用。这两年,居住在上海的二哥为父母在老屋附近的小区购买了新楼。搬进新房后,老屋空置了,父母放不下这里的邻居、花草,时常会回到这里来坐坐。如今,父母去了,南瓜架上除了几根斑驳的铁管还尽力支撑着,竹条则已经完全枯朽。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然而,春雨过后,爸妈生前浇灌的一草一木却依然生机盎然。 </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曾经不理解,为什么在我生下来才七天,你们就把我抱给了远方的陌生人——一个哺育我、疼我、爱我的农村妇女。直到母亲病重期间,曾经半夜起身寻找她珍藏了半个多世纪的劳模奖章,我终于明白了母亲当初的无奈。我出生的这一年,母亲终于有了一份工作。她非常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机会,投入了她几乎全部的热情和精力,以至无法悉心照看刚出生的我以及我上面尚且年幼的四个哥哥姐姐。她不辞劳苦的工作热情感染了周围所有的人。她的工作业绩也使她成为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年连续三年的省市劳动模范。她爱岗敬业的精神也通过她的血脉灌注给她的每一个子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候,父亲很少在家,他不是出差在外,就是住在工作的单位。有几次伤病去医院,我都是伏在母亲的背上一路颠簸而去。母亲“嗬、嗬”的喘气声,以及从她脚底传上来“蹭、蹭”的脚踏声,深深地刻在了我幼年的记忆中。这些记忆,想起来时常令我感动、让我倍感温暖。母亲病重期间,我也用同样的方式,背着或抱着母亲,将她从轮椅上、沙发上转移到她的睡床上,这时,母亲也总是感动地赞一声“好儿子”,然后,幸福地笑着。</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候,家里总是那么贫困。从上小学一直到初中,我好像从没有添过新衣服,也没有穿过新鞋。每个月,父母工资一拿到手,妈妈就赶紧招呼着我们去粮站买米买油。但尽管这样,父母还是毫不吝啬地资助着还在农村生活的叔叔和姑姑,他们来了,总要从原本就很紧巴的钱袋里匀出一部分给他们,家里有的,只要他们开口都可以统统带走。</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九岁时祖父就去世了。他的姑姑在南昌开了一家报馆,便将他收养在身边。从此,父亲离开了祖母、离开了家乡,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但姑婆一家从没有将当他外人,照样让我的父亲和她的儿子们一样穿西装领带、背着书包去学堂上学。这段时光是父亲引以为自豪的,直到他最后的日子也在向我们叙述这段往事,告诫我们要知恩图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家离我们居住的镇子不远,父老乡亲们赶集或交公粮都会聚集在我们家里,父母都热情地接待,或留下吃饭,或天冷没有穿够衣服的给添件衣服。后来,父亲当了镇上食品公司的领导,每年都会给老家的乡亲们调拨大量的蒜头,让各家各户种植大蒜以增加收入,这在计划经济时期,已经是很不错的收入,家家都得到了实惠。几十年过去了,乡亲们依然会对我念叨这件事。</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十二岁那年正是斗私批修的特殊年代。一天,母亲递给我一个米袋和粮折子,要我去粮站买二十斤米回来。粮站的售货员是隔壁邻居金秀阿姨,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金秀姨称了三十斤米放在我肩上。一路上,我感觉这次的二十斤米比以往沉了许多,回到家便和母亲说了。母亲一看也觉得不对,便找来一杆秤,一称果然多出了十斤米。“这怎么行,我们不能占公家的便宜。”说罢,将米袋放在我的肩上,让我送回粮站。当我对着一脸惊愕的金秀姨说明缘由时,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愚蠢。因为,她身旁的同事也是一脸惊愕的盯着她看。后来我明白,一昧地诚实与厚道照样会伤人。但妈妈秉性如此,她一直要求我们做一个诚实厚道的人。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生活上,母亲给予了父亲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自我记事以来,父母几十年相敬如宾,几乎没有见过他们红过脸吵过架。父亲也习惯了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被母亲宠着的生活。 </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病危重的最后一段时日,他也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固执地坚持离开医院。我们儿女轮流看护在他的榻前。但一到深夜,他就将儿女们支开,只要母亲留在他的身边。因心衰供血不足,父亲四肢冰冷却又不能用热水袋取暖。一天夜里,84岁的老母亲竟然硬挺着将父亲冰坨一般的双脚捧在怀里暖了一夜。迷迷糊糊的父亲醒来后被母亲的行为深深感动,说了许多一辈子都不曾对母亲说过的贴心话。而我的母亲第二天将这一切告诉我时已出现胸肋持续疼痛以致呼吸受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久,父亲去世了,享年90岁。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的去世令全家悲痛。但更深的悲痛是在父亲去世后不久,我们发现母亲已身患绝症。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关注着病弱的父亲,却忽略了同样年事已高的母亲,看见母亲每天都很有精神的样子,以为她身体还好。殊不知老人家一直是强撑着病体照料着病重的父亲,父亲一旦离去,母亲的精神支柱也轰然倒塌。一年后,母亲也离我们而去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一件事情是父母不知道而又令我们全家感动不已的。按照父亲的遗愿,我们兄妹将父亲送回老家安葬。父亲落葬的那一天下着大雨,村里的族长早早地迎立在村头,家家户户门户洞开燃放鞭炮迎接父亲灵车的到来。而后,全村的男女老幼几百号人顶着风雨给父亲跪拜送行。那时刻,我泣不成声,为这淳朴的乡风所深深感动。第二年母亲去世安葬时,父老乡亲们也同样用这最高的礼仪为我的母亲送行。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去世后,我一直期待着能在梦中见到父亲、母亲。不久前,我终于做了个梦。梦见了全家老老少少几十号人热热闹闹地聚集在一起。母亲还在忙前忙后地张罗着饭菜,父亲则舒适地坐在沙发上,还是那样乐呵呵的笑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但这毕竟是梦。梦中醒来,泪水打湿了枕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图片:部分源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