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

雨花石

　　大姑排行老三，上面两个哥哥，也就是我爸和二叔叔，老四是我小姑。小时候曾多次听奶奶说这四个孩子是板凳腿生的，那会儿我年龄小，只觉得如奇，孩子和极凳有什么关系呢？后来慢慢长大了才渐渐明白，板凳四条腿，两条腿是老大和老二两个男孩，另外两条腿也就是两个姑姑，那奶奶自然就是板凳面啦。说起到妈妈这头，娘家也是姊妹四个，最大的孩子是大舅，老二是大姨，妈妈是老三，还有一个小舅，我问过奶奶是极凳腿出生的吗？奶奶却说是插花出生的，把我弄迷糊了......

　　那会我还没到上学的年龄，姑姑还是一个学生，那时学生放学早，作业也少，姑姑经常到家里，那是我和弟弟最开心的事，硬拉着姑姑陪我们玩。姑姑也很细心，耐心地哄逗着我和希弟。我家门前是红土塬，方圆几十里地的村民修建房子都要塬上用架子车运红土。姑姑常带我们姐弟俩到门前的红土塬上玩泥巴，姑姑的手很巧，泥巴在她手中听话的很，用红土和泥捏茶壶、灶台、锅碗瓢勺……我和弟弟也学着姑姑的样子捏简单的造型，有时捏不成型，只能欣赏姑姑麻利地捏着各种造型。弟弟永远是一个破坏家，拿起姑姑的作品总要把它们弄坏，战争便开始了，我和弟弟先是争吵，然后推推搡搡，接下来身上便满是脏泥，我便呜呜大哭起来，此时是姑姑最闹心的时候，既要哄我又要哄弟弟，闹的动静太大，就会招惹来围裙妈妈的一顿大吼：“看你们俩，脏死了，还能要不......”气势汹汹地一顿发火，我吓得不敢大声哭，硬把委屈憋了回去，淘气的弟弟却在一旁冲我做鬼脸。接下的一幕就是姑姑打来一盆水帮我们姐弟清洗脏泥......

天晚了，姑姑要回奶奶家，大约五里路，我们家那时新修建的房子，四口人，只有一张床，爸爸要是出门的话，三个人睡一张床，姑姑还能和我们挤在一起睡，爸爸要是在家，姑姑离开的时候是我最不开心的事情，我会拼命拉着姑姑的衣服、拽着她的衣角，死活也不肯让走，姑姑执意要走，我便伤心 地哇哇大哭，“别哭，那姑姑不走。”我便转哭为笑， 狡猾的姑姑会趁上厕所的功夫偷偷溜走，等我发现时，姑姑早已逃之夭夭，接下来几天再也看不到姑姑了。

　　按姑姑的话来说，我不让她走是因为平时妈妈还带俩孩子，爸爸长年在外跑车，我们姐弟相差三岁，吵吵闹闹是常有的事，弟弟男孩子家比较调皮，爱招惹我，我就出手打弟弟，弟弟一哭，妈妈便骂我，说我是姐姐，不该惹弟弟。要是姑姑在了，便成了我的保护伞，既能陪着我们姐弟玩，要是我们姐弟真闹架了，妈妈打我时姑姑会在一旁护着我，把我拉到一旁 ，让妈妈打不着我......

还有一个原因，爸爸要时在家的话，对我们姐弟俩要求相当严格，吃饭时要端坐在椅子上，两脚并齐，等大人们到齐了才能动筷子吃饭，还不能在碗盘里挑来捡去，吃东西时不能叭唧嘴巴......爸爸在家我们一起吃饭是最煎熬的事。可要是有姑姑在就不一样了，这些规矩会被打破。我和弟弟的筷子在菜盘里翻来挑去，吃的喷喷香，即便是爸爸皱起眉头重审要求，我们俩也全然不在乎。“小孩子吗，你看俩孩子吃得多香，多吃饭长得高。”姑姑是那么地亲切，接下来，我和弟弟会因为筷子同时夹到一片喜欢的菜而寻抢不休，姑姑在一旁无奈地笑，爸爸“咳"”的一声咳嗽，吓得我赶快松开，被弟弟占了上风头……

　　奶奶家床前的黑桌上让摆放着几张素描画，像照片一样是几个女孩的面部，奶奶告诉我是姑姑画画的，“姑姑学习可真好。”后来不知何时，发现姑姑不上学了，在家帮奶做饭，拽猪草，到距离很远的地方提水……后来才知道，上中学起早贪黑，距离太远，遇到恶劣天气，得步行一个多个时才能到学校，在八十年代那会生活水平较低，缺吃少穿的，姑姑有时从学校回来，奶奶还在地里干农活，姑姑就啃一块凉馒头，用瓢舀一瓢凉水，咕咕咚咚下肚子，要是锅里还有上一顿的剩饭，就自己盛一碗大口吃起来…… 上学对一个女孩来说的确是一种考验，姑姑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

　　姑姑看似手巧，会画画，但压根不会做针线活。农忙过后，奶奶便开始给孩子们缝补衣服，让大姑也学着缝，大姑费了好大劲穿上了针，忘记打结，一针下去，线又从针眼里脱落出来，奶奶一边唠叨，一边耐心地教，大姑还会把手扎破，“死妮子，咋真笨，看你到婆家啥都不会可咋办……”姑姑生气地把衣服和针线丢在一旁跑出屋去......我在一旁咯咯地笑，心想：“婆家是啥呢？”

　　终于有一天，一个帅气的军人出现在奶奶家院子里，一身绿色的军装，红色的领章，面带笑容，是那么地和善，邻居娘娘告诉我：“你姑找婆子家了……”

在我家的相框里夹着几张黑白色的照片，我请楚地记得是帅气的姑父在我家院里帮我拍的，我身后是妈妈晒的棉花被，头上还扎着蝴蝶结头饰，姑夫拿着相机在前面逗着我笑，我摆着不同的动作，每张照片上的我都乐开了花。两颗小虎牙调皮地露在外面，姑姑曾指着照片上的虎牙说：“小静的虎牙还挺好看的……”当我逐渐长大，对审美存了新的认识时，觉得自己的牙齿是最丑的。有一段时期，因为觉得自己难看的虎牙就很少笑，即便是遇到非笑不可的事情，也使劲地包着嘴，努力不让牙齿被别人看到，妈妈为此唠叨我：“贱毛病，把嘴包起来干啥……”

按照片上的的年龄推算．我太约八九岁，姑姑比我大13岁，她结婚时已经二十二三岁了，那个年代在农村算是大龄女。姑姑远嫁到临省的陕西三要镇，距离娘家四五十里路，当时交通不便，感觉姑姑婆家好远呀，自从出嫁很难见上姑姑一面。姑父倒是经常见到，我们兰草村一四七逢集，到了有集市的日子，一条细长的街道上全是赶集的人，八十年代街两边卖衣服的、锅碗瓢勺、蔬菜水果等，有当地的，也有外地的，像姑夫做这种生意人，就算外地的，他们卖的物品新奇、丰富、价格比当地都便宜，也格外受人欢迎。

　　姑父在部队上从军三年，见过世面，脑子灵话，娶了姑姑后，发现当地的集布没人干照相的生意，便到大城市买了部相机，揣摩起拍照的技术来。后来就在附近几个乡镇的集市上做起照相的生意来。也会隔段时间给我和希弟拍一些照片。冲洗照片时奇怪了，姑父会躲在黑暗的屋子里，不能有一丝亮光，说否则是跑走的，有时会把头蒙在被子里，说这样才能把照片冲洗好，还要什么药水之类的，让我感觉冲洗照片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姑父也算是一个能人，因为在我们村方圆二十多里地没有一个像姑父这样会照相的手艺人员，大部分人家人家几乎没照过相，而我在下时候就保存下十几张照片，虽然是黑白的，但我也很是骄傲。除了照相，姑父还做过卖菜，卖鸡蛋之类的小生意，能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记得那里一个暑假，姑父在兰草街赶完集，带着我去向往已久的姑姑家．当时我们坐一个拖拉机，两侧的坐护栏上坐着几个成人，我站在司机身后，双手紧紧扶着前面的扶手，车子在盘旋的土路上行驶，风从两耳侧呼呼地吹过，头皮和脸都被吹得发麻，拖拉机突地巨响震耳放聋，车在路上来回颠簸，我被震的左摇右摆，受不了了就蹲下来一会儿，腿蹲麻子，就又起来站会儿。过了很久，车才停了下来，姑父带着我下了车，又步行了好长一段小路，绕过了一座子小山坡、才到姑姑家。四间小土房，姑姑围着护衣在院里剥豆子，地上的草席上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也就表妹了，看到我们姑姑连忙起身迎上来，"静，你可来了，快，洗把手吃饭吧！"把我迎进了厨房，饭菜早已做好，姑姑从锅头台上的一个大盆里盛出两大盘土豆块，端来一筐白面馍馍、酱辣子，大糁子汤，表妹坐在我身旁，姑姑和姑父招呼我们吃饭。“静，你爱吃土豆，我就炒了一盆，多吃点，一路上该饿了。”

那天的饭菜感觉格外好吃，很合我口味，表妹对在一旁也不时地学着姑姑的样子劝我吃饭：“姐姐多吃点吧……”长大后的表妹性格开朗、待人热情，和姑父性格极其相似；在姑姑家的那段时间，姑姑做饭，我坐灶房里帮忙烧火或剥葱，择菜，姑姑在院里摘豆子，我和表妹也在一旁忙活……表妹显得格外懂事，姑姑说：“你来了，还能陪着盈盈玩，以后放暑假就来姑家住，我常年在家中带孩子，看门，那儿也去不了，回娘家也不容易……”从姑姑的话语中我听懂了远嫁就是回不了娘家，看不到亲人…...

现在的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当初婆家距离娘家七八十里路，好在我们俩上班的地方在去乡镇，距离娘家二十里路，条件比以前好了，摩托车、三轮车、公交车半小时左右也就到了。后来由于工作的变动，调到了县城工作了近二十年，现又辗转到市区，回一趟娘家需要4个多小时，往返就得一天时间，回家还没呆上半天时间，就得考虑返程，所以回娘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

　　反倒是姑姑，孩们都长大成人，参加工作又有了自己的家庭，想奶奶了就乘坐班车一个小时便来到到奶奶跟前，九十岁高龄的奶奶和爸妈一起生活，姑姑来子，帮奶奶洗头发，洗衣服，晒被子，整理衣物，还把奶奶的头发剪的短短的，我觉得可丑，姑姑却说：“过两天就长长了，老人头发长了不好收拾，自己不方便清洗，太扑兮……”陪奶奶住上三五天，便又着急回家照看自己的阿猫阿狗……

我问姑姑想奶奶是一种什么感觉？姑姑回答：“想得晚上睡不着觉，整夜不瞌睡，心里着急，没办法，我就丢下家里的活，看到老娘就踏实了，晚上睡得可看了……”

或许自己还没到姑姑的年龄，也或许是自己有儿女牵绊，工作和家务缠身，还无法体会到姑姑急切想回娘家的那种感受。现在的我只是感受到回娘家一趟不易，虽未远嫁，但距离有点远远，若干年的自己是否会让儿女远行？

（部分照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