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子的前世今生(上)

<p class="ql-block">  每当想起自己的童年,眼前便浮现出一张张鲜活的面容,想到那些一位位失去生命和正在逐渐年老的亲人们,不禁感叹岁月的无情。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常常有一种冲动。想写写儿时的记忆,写写儿时的老屋,写写那遥远的时代。但我又迟迟不敢动笔,总怕我拙劣的文笔,泯没了脑海中遥远的美好,就这么迟惰着缠纠不堪……</p><p class="ql-block">‍ 国庆节假期里,老家传来了四爸去世的噩耗。我又回来了那个魂牵梦绕的村子,这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里有我的童年,有我最初的梦想和最真的情愫。</p><p class="ql-block">‍ 四爸一家一直居住在我家的老宅子里,70年过去了,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堂弟的努力下,如今的老宅子已焕然一新,再也寻不到过去老屋的痕迹。</p><p class="ql-block">‍ 红色的铁皮大门代替了过去无门的两堵土墙,前面的两间平房盖在了过去猪圈的位置,院子地面铺的是滑溜滑溜的水泥,崭新的灶房、洗澡间盖在院子的西侧,这个位置以前是老宅第一座房子的位置,后面又是三间平房,以前这是窑洞的位置。</p><p class="ql-block">‍ 我家的老宅院呈长方形,东西宽,南北长,大约三分多地。听母亲讲:最先的老宅院只有两孔窑洞,坐南朝北,是60年代关中平原上比较典型的院落。</p><p class="ql-block">‍ 老宅院座落在村子里的中间,一点儿也不起眼。老宅院前面紧挨着一条大路,作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修筑的村道,这条路还算比较宽敞,卡车都可以通过,院子的大门就在西侧靠北的位置。</p><p class="ql-block">‍ 母亲回忆:在1965年她结婚时,祖父母,大伯,父亲以及两个叔叔都居住在另一个宅院里,这座宅院是祖父与他的同胞兄弟共用的一个院子。</p><p class="ql-block">‍ 随着两位祖父的子女们相继长大,狭窄的院子里无法居住更多的人口了,树大分枝,兄弟们只能分家另过了。</p><p class="ql-block">‍ 1967年秋季的一个夜晚,父亲刚从西安回来就被家里人叫去说话了。夜已经,母亲在家左等右等也等不到父亲回来,她走出窑洞,看到大妈正站在祖母居住的窑洞外旁听,一问才知:在村里有威望人的见证下,兄弟们正在分家。</p><p class="ql-block">‍ 分家的分单写好了,大家签字画押,结果是我父亲带着年迈的祖母和两个未成年的叔叔,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也就是我大哥一起过。分到的家产有:一袋粮食,一口水缸,一辆架子车,一头猪,一口锅,几个碗盘和几件农业用具。</p><p class="ql-block">‍ 我大伯也分到了部分家产,他带着妻儿去了另外一个院子生活。</p><p class="ql-block">‍ 此时正逢秋雨连绵的季节,一家老小要限时从这个院子里搬出,父亲就找了专门打窑洞的匠人在村里荒僻的地方日夜奋战打成了两个窑洞。一个窑洞是祖母和两个叔叔居住,同时还兼顾厨房。另外一个窑洞是我们一家子居住。</p><p class="ql-block">‍ 为了赶时间,刚打好的窑洞就住了进去,里面的潮湿是可想而知的,此时,母亲还正在坐月子,幼小的孩子怎么能经得起这样恶劣环境的考验,大哥全身都是湿症,特别是头部的湿症症状更为严重,各种偏方都用遍了都不见效,大哥这个病一直持续了好多年才见好转。</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同事,我们叫他安叔叔,他来到家里看到一个没有围墙,满目苍凉破落的院子,他惊呆了,他想不到自己的好友竟有这样一个穷困的家庭,当他走进窑洞,手指摁墙,一个深深的且有水的坑出现了,他流泪了。他说,他想不到他的好友会生活的这么苦。</p><p class="ql-block">‍ 这便是老宅院最先的模样,刚住进去时,家里一无所有,父亲当时是西安铁路局的一名乘警,他常年奔波在宝成铁路线上,他每跑一回车,便会从天府之国-成都带回家里蒸馒头的笼屉,竹凳,家具,吃食等等,如同老鸟哺喂小鸟般为这个家庭,这座宅院奉献着自己的青春。</p><p class="ql-block">‍ 一大家人的生活就在父亲的日夜奔波中前行,随后初中毕业的三爸被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四爸也是一名在校学生。</p><p class="ql-block">‍ 随着我们兄妹三人的相继出生,三爸与四爸也逐渐成年,全家七口人挤在两孔窑洞里太拥挤了,于是父亲筹划着盖三间瓦房。</p><p class="ql-block">‍ 在吃穿极度缺乏的年代里,全家人节衣缩食硬是牙缝里挤余钱,父亲在外里东拼西凑借钱,他从山里运材料,盖房所需的木头被火车运到了降帐车站后,父亲连夜用架子车拉回。</p><p class="ql-block">‍ 我家距离降帐火车站20公里,最可怕的是沿途有一架几公里长的大陡坡,我们当地人叫它侯家坡。</p><p class="ql-block">‍ 父亲讲到:夜晚,他一个人拉着一架子车木头往家里走,走在坡中间时,此时月亮高悬,秋蝉旖旎,已是深夜。坡上无人无车,他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把车子拉不上去,这是因为车子因为太重而老往后退,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他跪着来增加摩擦力,一步一步,一直跪着把车子拉上了陡坡,此时两只膝盖已是血肉模糊。</p><p class="ql-block">‍ 母亲回忆:盖第一座房子花费了600元左右,家里没有钱,钱是父亲到处找人借的,为了节约每一分钱,尽量不使用价格高的砖头,而是用了自己亲自打的土坯,许多的木材都是从比较远的地方拉回来了,这是因为他买的是单位处理的便宜木材。</p><p class="ql-block">‍ 几个月后,老宅的第一座房子终于建成了,我清楚的记得:这是一座土木结构,一明两暗的房子,中间是过道,南北各一间卧室,每个卧室的顶上都盖有木质的楼蓬,这是庄户人用来盛放粮食的地方。地板是土质的,砖头只使用了在了地基处,房顶上是青色的瓦片,简单的木门、四格窗棂,是典型的关中平原农村建筑。</p><p class="ql-block">‍ 我母亲住在房子北边的卧室,我三爸三婶一家住在南边的卧室。每个卧室都盘有土坑,坑头放着一个木箱子,坑边是一个木柜子,似乎也只有一两个小凳子在边上偎依着。</p><p class="ql-block">‍ 三婶的娘家在陕西安康,她1975年嫁给三爸来到了这个院子与我们共同生活,三爸则是在西安路桥公司上班,受地域饮食文化的影响,三婶做的一手好饭,特别是做各种肉品,炒菜很是能吸引大家的胃口。</p><p class="ql-block">‍ 三婶说,她与我母亲做妯娌在一个锅里搅勺把共同生活了许多年,大家一起干农活,一起做饭,一起侍侯老人,抚养孩子,物资匮乏的年代里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却从未有过红脸的事情发生。</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的老宅门前有一棵大槐树,那是孩子们的乐园,春夏秋冬,我们四家的11个孩子就在这里活动。</p><p class="ql-block">‍ 从我记事起,我的祖母便已经行动不便了,她勉强拄着拐杖能从家里走到门前,我家门前靠西边有一块圆形的石头,这便是她的坐处。</p><p class="ql-block">‍ 她常年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襟衣服,头上顶着一块深色的头巾,她是标准的小脚,穿的鞋子都是小巧精致绣花鞋,腿上缠着长长的布条。</p><p class="ql-block">‍ 我祖母一生命运多舛,生活艰辛,她也曾是大财主家的小姐,嫁与祖父后,却因为祖父抽鸦片而败光了家产,两个大一点的姑姑早早就被送到了姑父家由人家抚养长大。三姑姑小时候送给邻村家境殷实的人家当女儿了,只有小姑姑自己抚养并按照正常出嫁年龄嫁出。</p><p class="ql-block">‍ 我常想:儿女是父母最后的底牌,能把孩子送人该是多么的痛心,可是在那个万恶的年代里,无辜的老百姓沾染上了鸦片就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及家庭的走向。</p><p class="ql-block">‍ 我祖父为人正直,讲义气,干活有技巧,常常为有钱人撤种、扬场、犁地,可是因为抽鸦片而耗尽了身体,不到50岁就去世了。</p><p class="ql-block">‍ 祖父去世时,最小的四爸不足3岁,大伯16岁,父亲13岁,三爸9岁。</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回忆说,有一年冬天雪下得非常大,天寒地冻的,他光着脚去我大姑家,大姑家的邻居老奶奶看到我父亲光着一双脚,心疼的不行,把自己戴在手上的棉套袖脱下来穿在我父亲的脚上。</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一只脚后跟本身就是残缺的。那是因为他刚一出生就被粗心的大人放在烧的过热的土坑上而烫掉了脚后跟,幸亏他死里逃生,硬是命大,捡回来了一条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失去了顶梁柱的家庭,祖母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便带着四个儿子去娘家寻求帮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两年过后,大伯参加了农业社劳动,父亲当了民工,参与了宝天铁路的建设,他劳动踏实,又是贫下中农的家庭成份,很快成了西安铁路局一名正式的职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此以后,父亲便开启了挣工资养家模式,为了牢牢拴住他,祖母告诫他不许在城里找媳妇。我的祖母很是威严,脾气也大。对儿子、儿媳妇说话是直言不讳、毫不留情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与三爸在西安工作,四爸在上学,母亲则与三婶常年参加农业社劳动,空余时间还要做饭,管理家里的孩子。母亲管理我们兄妹三人,三婶管理两个堂弟,时间真是不够用,织布、纺线、做衣做鞋等这些活都是在晚上进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三爸是个勤快、干净利落的人,他身上没有陕西男人传统的大男子主义,只要一回来就忙个不停,他帮三婶洗衣服、做家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祖母居住的窑洞前有一口水井,三爸每次工作之余回家遇上天晴便会摇上几桶水,搬个小凳子,端一个大铁盆,在阳光下认真搓洗着一大铁盆的衣服。这些衣服是全家人的衣服,自然也有三婶的。祖母疼爱儿子,受老思想影响,她看不惯男人洗衣服这个现象。便开始了冷嘲热讽的谩骂,她说没见过大男人给媳妇娃娃洗衣服。三爸脾气好,他笑嘻嘻地说:"我就爱洗衣服,你不服气,把你脏衣服也拿来,你来给你洗。"祖母很生气,便把自己许多衣服抱去让三爸洗。三爸不气不恼,不紧不慢地全部清洗干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76年,三爸的大儿子出生,这个院子热闹了许多,我常常坐在三婶的坑上看着小弟弟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78年,四爸成年,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家里的三间房子不够住了,父亲开始计划着要在院子的北边再盖三间房,此时三爸一家已单过了,但仍然在这个宅院生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说,当时家里没有一分钱的存款。尽管如此,盖房娶媳妇的使命感在召唤着父亲不顾一切去努力实现这个目标,他又开始了东挪西凑的借钱模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盖房子的土坯是我舅舅找人脱的,砖头是我舅爷一个一个挑选的,木材是找人买的便宜货。这座房子也是花了600元左右,而他当时的工资是每月20多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记忆中的父亲一直穿的是警服,里面的内衣则是母亲织的家织布。我想这就是为了节省每一分做衣服的钱来搞家庭建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新房子建好后,母亲搬到了新房的北边卧室,祖母则从窑洞搬到了新房的北边卧室居住,旧房母亲曾经的卧室变成了四爸的新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心灵手巧,剪纸、画面不在话下,她是村里有名的糊新房专家。只需几大张彩纸,一把剪刀,一碗浆糊,半天时间便会让一间房子焕然一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四爸的新房是母亲亲自糊的,屋顶的最中心是一个圆形红色的艺术大喜字,外面嵌着牡丹花,这是母亲用小剪刀剪成的。墙围上剪着彩色的墙围,整个墙面用青色的砖形彩纸裱糊。窗户上贴着鲜活灵动的窗花,整个屋子呈现出一幅喜气洋洋的气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79年,在父亲的操持下,四爸完婚。四婶进门后仍然与我们在一起共同生活了一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80年,四爸的女儿出生,这个家庭太大了,又进行了第三次分家。四爸一家开始单过了,祖母与我们同住,三爸负责祖母的粮食,另外父亲还分到了670元的债务,这个债务主要是为迎娶四婶进门所花的费用,我母亲回忆,当时这门亲事父亲一共花了1400元,而父亲当时的工资也就每月30多元,他还要抚养我们兄妹三人,母亲裤子上的补丁是摞起来了三层,这样的日子确实是苦到了极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祖母常年生病,冠心病,哮喘病导致她咳嗽个不停,母亲生下我以后,因为要参加集体劳动,便把我交于祖母管理。她无法下坑,我就在她的坑上睡觉、玩耍,一连三年,我长期不与生人接触,便就胆小如鼠,见到陌生人就哭个不停,有时还会背过气,很是吓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更可怕的事情是我到了三岁多了还不会说话,家里的人,村上的人都急得不行,认为我是个哑巴,劝母亲赶紧给我治病,母亲说,我能听到声音,应该不是哑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终于有一天,我会说话了。全家人这才放下了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小时候,家里的孩子多,大家又都住在一个院子里,真是哭哭笑笑,闹个不停,热闹极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祖母有一个挂在房梁上的彩色蓝子,这个蓝子是个聚宝盆,里面盛放的是各种好吃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我父亲,三爸,我姑送来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父亲每次回家都提着一个黑色的皮包,里面装的是点心,糖果以及一些比较稀奇的美食。他会提着包直接进我祖母的房子,掏完东西才进自己的房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祖母是这些美食的管理者,她负责把这些东西分给家里的孩子,剩余的东西便搁置在了这个蓝子里用作奖励物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哥每天下午放学后为祖母烧炕,他能分到好吃的;大伯家的老二红福哥哥勤快,常常帮大妈做饭;三爸家的小军弟弟听话能分到美食;我常年坐在她的炕上陪她也能分到美食。其他的堂弟妹因为太小,还在襁褓之中,就无法享受到祖母更多的关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未完待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