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讲完故事好久，艾莉还没睡。她抓着我的手很伤心的对我说“姥姥，我不想去世。”她的话让我心惊，一个四岁半的孩子脑子里在想什么？就说：“怎么会去世呢？不会的，好好睡吧。”</p> <p class="ql-block"> 她说：“谁都会去世的，你也会，我也会，都会。是吗？”这话让我不知如何回答。</p><p class="ql-block"> 她又说：“孙悟空不想去世，就去找师傅，教他长生不老的魔法。我们都不会。”</p><p class="ql-block"> 她想了想，“那我们就都会去世，可是我不想你去世，也不想爸爸、不想妈妈、不想……去世，我也不想去世。”</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会想这些，我就安慰说“等你长大了，也去找孙悟空的师傅，好好学本领。”</p><p class="ql-block"> 又过一会儿，她说：“孙悟空的师傅在哪里？如果你和爸爸、妈妈都找不到他，我怎么找到他呀？”</p><p class="ql-block"> 她的话让我觉得，好像把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压在了她小小的肩膀上，忍不住流下泪来。“那你长大了就当个医生，把生病的人治好，让大家都不生病，没人生病就不会有人去世了。”</p><p class="ql-block"> 她又想了一阵，似乎觉得有道理，就点点头安安静静的睡了。</p> <p class="ql-block"> 我反倒睡不着了，思索着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她的这些想法。从夏天开始艾莉成了孙悟空迷。每晚一段西游故事，成了睡前必修课，有的故事已经讲了好几遍了。于是偷懒，陪她听喜马拉雅的少儿版《西游记》。刚刚恰好听到，当孙悟空看到老猴死亡，知道了逃不出生老病死，就漂洋过海，寻仙访道，终于找到了菩提祖师，教了他长生不老之术。</p><p class="ql-block">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前不久我的母亲去世，我和女儿找可以做遗像的照片，低声议论中不知艾莉听到了什么，她就插嘴问“老姥姥死了吗？”她妈妈告诉她，不要说死，要说去世。她又问去世是什么，妈妈告诉她，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她又问为什么会去世？我说，人老了都会去世的，不能永远活着。没想到艾莉竟把这些都记在了心里。</p> <p class="ql-block"> 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许多年前韩东的那首诗《山 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时候，他问父亲</p><p class="ql-block">"山那边是什么"</p><p class="ql-block">父亲说"是山"</p><p class="ql-block">"那边的那边呢？"</p><p class="ql-block">"山，还是山"</p><p class="ql-block">他不作声了，看着远处</p><p class="ql-block">山第一次使他这样疲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想，这辈子是走不出这里的群山了</p><p class="ql-block">海是有的，但十分遥远</p><p class="ql-block">他只能活几十年</p><p class="ql-block">所以没等到他走到那里</p><p class="ql-block">就已死在半路上</p><p class="ql-block">死在山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觉得应该带着老婆一起上路</p><p class="ql-block">老婆会给他生个儿子</p><p class="ql-block">到他死的时候</p><p class="ql-block">儿子就长大了</p><p class="ql-block">他不再想了</p><p class="ql-block">儿子也使他很疲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只是遗憾</p><p class="ql-block">他的祖先没有像他一样想过</p><p class="ql-block">不然，见到大海的该是他了</p> <p class="ql-block"> “生老病死”是人类走不出的山。历朝历代都不缺方士术士，无数帝王趋之若鹜，求神仙，寻仙方，访仙山，炼仙丹，穷尽所能、前仆后继的转了几千年，至今还在山里。只有孙悟空从三星洞毕业后，先是勾了生死簿，让死神远离他。后又吃了蟠桃、金丹、人参果……叮叮当当一串外挂，所有的不老神器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看来上天也欺软怕硬，敬它、拜它、求它都没用，敢不把它放在眼里的，古往今来也就数孙悟空了。</p><p class="ql-block"> 到了我这个年龄，想生老病死感到疲倦了，想长生不老同样也感觉疲倦，早已不再想山外的事了。一个孩子却第一次知道了这座山，想走出这座山。她的提问仿佛隐约透露出：如果祖先长辈努力去做，或许“见到大海的该是他了”。</p><p class="ql-block"> 我不记得自己童年有没有恐惧过死亡，但或许这也是一代代人对生命探索的动力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