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军记》(8)【小说连载】

海娃子

<p class="ql-block">八</p><p class="ql-block">父亲回到了家乡——史兆村。</p><p class="ql-block"> 史兆位于冀南腹地,是一个东傍滏洋河沿儿,西边50里临平汉铁路的大村子。过了平汉路就是太行山。往西北20里就是高桥镇,有大路相连。</p><p class="ql-block">史兆村由李、胡、梁、高四大姓氏族群组成,李姓人数最多。据李氏家谱载,祖先是明万历年间从山东桃花村迁徙落脚于此,祖祖辈辈以农耕为本,耕读传家,勤耕劳作,繁衍生息。可就是到了1840年后,这个地属平原的殷实村落开始动荡不安起来。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村里闹起了红枪会。父亲祖上太爷就是红枪会掌门人。他曾在少林学过武功,又曾在慈禧老佛爷的御林军做过几天武教头,受到戊戌变法维新思想影响。戊戌六君子慷慨赴死,大义凛然,尤其谭嗣同在菜市口法场上气壮山河的遗言,“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让老太爷深感震撼。眼看着外国列强横行中国,满清政府软弱无能,让一腔侠胆,一身武功的老太爷再也无法在京城容身,他毅然跑到山东参加了义和拳组织,后又跑回村拉杆扯旗成立了红枪会,聚众习武,看家护院,保一方平安。尚武的民风也由此世代相传,父亲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打小跟着本家大爷习得一身功夫,螳螂拳、猴拳、三节棍那叫一个干净利索,对付平常人三五个难得近身。只是谨遵祖训,功夫仅用于健体防身从不张扬欺人,除非忍无可忍时。前面提到父亲高桥杀汉奸和飞身夺单骑的身手大概就得益于此。</p><p class="ql-block">父亲小组三人摸黑潜回家中已是夜半更深。他们没敢敲门,只是翻墙进院。这是位居村中一个北方常见的农家四合院。一间北屋住的爷爷奶奶,两间西厢房是爹娘住,西厢房南头是门楼间;两间东厢房住着弟妹,西厢房南头隔着磨房是猪圈和茅房;南院本家大爷家北屋的山墙成了我们家南墙,靠山墙搭了个棚子做灶台间。</p><p class="ql-block">父亲走到爹娘窗跟下,轻敲窗棂,压着嗓子道:“爹,开门”</p><p class="ql-block">“谁?”爹警惕的问。</p><p class="ql-block">“我,全子(父亲的小名)。”屋里一阵西索,爹起身轻轻开门把父亲迎进屋。</p><p class="ql-block">“哎呀,这几年跑哪去了?”爹迫不及待的问。娘哆嗦着擦着火柴点上小油灯,端到父亲脸前仔细端详着大儿子,“可说的呢,这都快三年了,一点儿信儿都没唊,这兵荒马乱的多让爹娘操心啊!吃了吗?我给你做点吃的。”说着就要张罗。</p><p class="ql-block">父亲憨笑着说,“都是儿不好。娘,恁别张罗,我吃过了。这几年我在八路军好着呢。这不回来看您二老了。”</p><p class="ql-block">爹上下打量着儿子,“瞧瞧,八路的小米饭一吃,壮实多了。”爹摸索着父亲腰间的两把盒子枪,又惊又喜直啧嘴道“他娘,看看,全子多威风。”</p><p class="ql-block">娘探过身来,就着昏暗的灯光上下打量着儿子问,“孩儿啊,你这回来是过路?”</p><p class="ql-block">“不是,是要在这一带打鬼子。”</p><p class="ql-block">“哈呀!”爹和娘惊喜的对视一眼问“就你一个?”</p><p class="ql-block">“外边还有两个同志”</p><p class="ql-block">“你看看,光咱说话了,把同志撂在外面。”娘说。</p><p class="ql-block">“没事,咱家地洞还能用吗?”父亲问。</p><p class="ql-block">“能用,”爹说,“二孩儿,刚从县上给开回来,县委李书记说,现在环境恶化,二孩儿年纪小,先让他回家躲躲,等环境好转了再回去。这回来几天了,没敢让他在村里露面,就躲在咱家洞里。”</p><p class="ql-block">二孩儿是我二叔的小名,1937年7.7事变后,蒋介石被迫答应了共产党的主张,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联合抗日,共产党因此取得半合法地位。李书记是本村后街清末举人家的后生,这时不知从那冒出来建立了县里第一个共产党县委,二叔就跟上他做了通讯员。</p><p class="ql-block">“好,我们到洞里再说。”父亲说。老少三口出了屋,摸索着到东厢磨房。“院子里是谁呀?”北屋的爷爷听到动静问道。</p><p class="ql-block">“我,”爹答道“上茅房”</p><p class="ql-block">“披上件衣服,天凉”爷爷絮絮叨叨叮嘱着又入睡了。</p><p class="ql-block">“哎”爹应着,悄悄招呼跟来的两位队员一块儿进了东厢磨房。</p><p class="ql-block">磨盘下垫着四块青石脚,离地面有一尺多高,地面铺着青石板,掀开磨盘底下的青石板,便露出一个洞穴。洞口只能容一个人上下,隐蔽的非常好,这是家里老辈子人留下来的藏身洞,不知多少回让家人躲过灾难。</p><p class="ql-block">一行人鱼贯下到洞里,二孩儿也醒了,看到父亲,高兴的蹦了起来,“哥,哥,啥时候回来的?可把人想死了。”</p><p class="ql-block">父亲一把搂住二弟,“嘘——”做掩声状。二孩儿一吐舌头不好意思的压低了声,“哥,咱队伍回来了?”父亲点点头。二弟就着亮,打量父亲,“哎呀呀,你看看咱哥多神气,两把二十响。”众人嘿嘿的乐了。</p><p class="ql-block">父亲打量着洞子,这个洞距地面有三四米,洞内很宽阔,大约有三多米见方,洞高少说也有两米,四面都有延伸通道,与四邻本家连接,洞里空气流通,冬暖夏凉,如果没有幽闭症,住在洞里应该非常舒服。毕竟是老宅多年经营的地道洞,就是有点门道。</p><p class="ql-block">“你们住在这儿,啥也不用担心。”爹说。</p><p class="ql-block">“村里乡亲家家都挖有这样的洞?”父亲问。</p><p class="ql-block">“差不离儿,这几年兵慌马乱,鬼子伪军说来就来,在这平原上躲没处躲,藏没地藏的,不挖个洞子藏身咋行。”</p><p class="ql-block">“太好啦!”父亲高兴地说,“把靠得住的人家的洞子连起来,改造成地道,我们就依托这地道和鬼子周旋。揍他狗日的!不信不能把小鬼子赶出中国去!”</p><p class="ql-block">爹娘高兴的合不拢嘴,娘说,“那敢情好!就盼着这一天呢!有啥要娘办的,你就招呼吧!”娘是个秀外慧中遇事敢拿主意的女人,爹老实勤谨不善言语,遇事最服娘。</p><p class="ql-block">“这么艰难凶险的世道,敢把两个儿子撒出去干共产党八路军,只有他娘能做这个主。虽说眼下还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但我觉得他娘没错。”爹闲聊时对爷爷奶奶说。</p><p class="ql-block">“对,哥,我能和你们一起干嘛!”二孩儿挺着胸脯道。“行啊!爹娘,把鬼子赶出中国去是咱们老百姓大家伙的事儿,人人都得出力,咱史兆老辈子就有不受外侮的传统,只要心齐。我们回来就是给老百姓撑腰鼓气的,大部队都已经杀回来了。”父亲道。</p><p class="ql-block">“好哇好哇!”爹娘高兴的连连说。</p><p class="ql-block">“眼下,”父亲接着说,“就是要尽快把群众组织起来。”父亲转向爹问:“二青叔在村里吗?”二青是本村后街的远房堂叔,是坚持在这一带隐蔽的共产党区长。</p><p class="ql-block">“我打听一下”爹说。</p><p class="ql-block">“我要尽快见到他”父亲说。</p><p class="ql-block">“我去找”二孩儿请缨,见爹娘犹豫,接着道:“我不能老这么藏着,遇到人问我就说到东林姥娘家打散工去了。”</p><p class="ql-block">“对,就这么着”娘说。</p><p class="ql-block">“好,头晌你就去。”父亲吩咐道。父亲接着问:“咱村红枪会咋样?”</p><p class="ql-block">“嗐,自从老歪儿子秀卿从外面学堂回来接掌了他爹老歪当上会长,红枪会全变了模样。那秀卿表面斯文,其实比他爹还坏,成天价拉着一伙地痞流氓和不正干事的混小子,吃喝嫖赌,还变着法讨好小鬼子,眼下跟皇协军那个姓陈的队长勾得铁紧,咱村有点事立马就捅给小鬼子知道,拉丁抓夫派粮派款,一点不含糊。搅得村里不得安宁。好人家的孩子都不干红枪会了。”</p><p class="ql-block">“哦?是这样——”这与父亲当初的想法大相径庭,父亲沉思片刻说:“今儿黑夜咱找印堂叔,祥子,庆州,二羔子几个(这几个是原红会骨干也是父亲拜把子的哥们)开个会,地点印堂叔的牲口圈吧。”</p><p class="ql-block">商量停当,大伙就先歇了。</p><p class="ql-block">离家快三年了,父亲蜷在草垫子上,裹着透着娘的气息的被窝,感到无尽的温暖和踏实,头一挨枕头便呼呼大睡去。地洞里鼾声此起彼伏。</p><p class="ql-block">睡吧,好好的睡吧。天亮后,新的战斗在等着他们……</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2012年冬搁笔)</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