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军记》（7）【小说连载】

海娃子

七

队伍披星戴月一路急行。父亲打头，队员一共十五人，全部便装，鱼贯跟进。父亲头裹羊肚土白色毛巾，一袭黒色棉衣裤，裤管口紧扎，脚蹬剪口黑布鞋。腰系黄牛皮带，皮带一溜串着5个弹夹皮盒和两颗日式“小甜瓜”手雷；两只德造二十响木质枪套交叉挎在身体两侧，两只枪交叉插在腰间腹前，枪柄保险带套在脖子上（父亲手枪枪法可是了得，百步内弹无虚发。此言不虚，自打我记事，机关每次打靶我总跟着去，父亲射击成绩总是机关第一名。人家请教父亲有什么经验，父亲总是说，凭感觉。）；外套几年前那件大氅，前襟撩起掖在腰间； 一个小包袱斜背在背后，包袱皮两襟在胸前打结；大步流星，脚下生风（父亲走路快我们儿女是颇有领教的）。整个看去，父亲干练敏捷。

1940年，日寇为实现其“囚笼”计划，强拉民夫为其修路，这种筑路与过去不同：一是以深沟高垒链接碉堡炮楼。公路一般高出地面四、五尺，两旁沟深八尺到一丈。他们试图把根据地分割成不能相互支援联系的小块儿逐个分而剿之；二是公路的联络向外链筑，层层加圈（类似今天的内外环城路）。刘伯承当年曾把它生动的比喻为“囚笼”战术，即：日军以铁路为“柱子”，公路为“链子”，据点炮楼为“锁”，企图把八路军和抗日军民锁进“囚笼”凌迟致死。可他们没想到，这种沟沟坎坎，在青纱帐未起的时节，也同时起到了掩护抗日武装行踪的作用。

父亲一行利用路沟和庄稼青苗掩护，直逼敌所谓“治安区”高桥。他们要在天破晓前赶到父亲选定的第一个落脚点柳村赵大爷家隐蔽驻扎。虽然还是春寒料峭，但一路赶得急，队员个个早已汗流浃背。

到了村口接头地点，早有“白皮红心“的村长（表面应付鬼子内心拥戴抗日的村长）赵青山等在那里。村里一片死寂，没有鸡鸣狗吠（当时老百姓为掩护八路军和抗日武装夜间行动，开展了“打狗运动”，家家户户不养狗）。

“老赵同志”父亲赶上前去和村长握手。

“李队长，同志们都来了？”村长向后打量道。

“都来了”

“好，跟我走。”村长说，“半个时辰前，一百多鬼子伪军刚从这过去，现在村东，看来像朝村东梁各庄方向拉网过去。咱们小心点，别弄出动静来。”

父亲听言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刚才，快到村边的时候，遇到个岔路口。父亲清楚，东边那条离赵大爷家最近，可就在他抬脚准备踏上东边那条路时，脑子里冥冥中闪出一声提醒，“走西面那条路。”于是他二话不说踏上了西边这条岔路。“好险，要是走东边正好和日伪军撞个对头。在这辽天野地凭这十几个人对付鬼子伪军上百人，还不给一锅端了？”父亲心里暗自庆幸。

父亲不露声色的冲村长点了点头，向后队员耳语几句，队员们迅速向下传去并各自做好了战斗准备。队伍跟着村长沿村西一块洼地土坎，静静前行，借着夜暗掩护，七拐八弯转到村北赵大爷家。

赵大爷一家听说八路回来了，那个高兴劲就别提了。天刚擦黑儿就翘首以待。听到约定暗号的敲门声便迫不及待的开门迎客。

“哎呀呀，可把你们盼来了，快进屋，快进屋。”大爷大娘压着嗓子，忙往屋里让人。

进屋后，村长对赵大爷说：“大爷，这位是李队长”大爷大娘一下子认出父亲：“吆，这不是小李子嘛，两年前在咱家住过。”

父亲和二老一阵亲昵寒暄。村长说，“大爷，拜托啦，我先回了，免得一会儿万一鬼子找来我好支应。恁尽快把同志们安顿进地窖。”

“放心吧！”赵大爷乐呵呵地说。

村长前脚出门，村东“啪勾”响起了枪声。“鬼子！回来了”。

“快，下地窖！”赵大爷夫妻招呼大家。

赵大爷家的地窖在院墙脚一堆秫秸垛底下。赵大爷匆匆扳开成綑的秫秸，又拨开厚厚的麦秸，露出一个磨盘，扳开磨盘露出了黑洞洞的地窖口。大娘提来一盏小马灯照着，招呼道：“开下去”

“下”父亲对队员们说。

大刘接过大娘手中的马灯第一个跳下去，队员们一个接一个下去。父亲握住大爷的手说，“大爷，我们进去了，您老小心。”

“我能应付”赵大爷把父亲送进洞，赶紧把地窖按原样封好，回到屋里。一切都在静悄悄中完成，院子一片死寂。

父亲一行下到地窖里，就着昏黄的马灯光亮看到了地窖的全貌。这是一个深入地下大约一房高，上小下阔的洞子。靠洞口下方大约三米见方，靠南边向里延伸进去大约有五米，宽约1米，高约一米七八顶是拱形，父亲的个子可以立直身子，大刘就得哈点腰。洞口盖住后，洞里有点闷，好在天冷，十五个人往洞里一坐，虽不宽裕但还凑活。洞里存放着一些山药（红薯），苞米，白菜、大葱，山药蛋（土豆）等农家过冬的食物，空气中飘散着粮食菜蔬的气味和人气。唯一的出口就是进来的窖口。父亲打量了一遍洞子，向队员们扫了一眼，父亲在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一旦暴露，在这洞里就只能拼死一搏了。父亲从大家的脸上看出个个都明白目前的处境。

“同志们”父亲悄声说道，“这是咱们进来的第一个落脚点，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只要鬼子没发现洞口就不要有任何动作，万一洞口被发现了，咱就趁鬼子没缓过神来打他个措手不及冲出去，冲出一个算一个。向东北方向柳林村突围。”

大刘耐不住说，“不如现在突出去，和鬼子拼死总比被鬼子堵在洞里憋死好受。”

“不行！”父亲严厉道，“咱们到这儿不是来拼命的，而是要在这里做火种的，要拼死还不容易？能做火种点燃遍地干柴，燃起燎原大火那才是咱武工队该干的！”大刘不作声了。队员们毕竟都是和鬼子交过手的老兵，都暗自做起了准备。父亲趴在梯子上，聆听着院里的动静。

院里传来了敌人砸门声。一阵动静后听到赵大爷开屋门走到院子里应答：“嗨、嗨，来了、来了。”

“妈的，怎么这么久来开门？”一个鸭嗓子汉奸喝道。

“老总，这正睡的死呢。”

“妈的，有人进来吗？”

“老总，这深更半夜皇军出来进去的，哪还有别人敢来呀！”

两人对话的当儿，院子里有七八个敌人到处开始搜查，闹出乒乒乓乓的动静。一个敌人对着洞口的秫秸垛一阵乱拨乱捅，嘴里伊里瓦拉的说着日本鸟语。正在这时，大概村西方向响起几声枪声，院子里的敌人闻声，叽里呱啦吆喝着跑出院子。随着敌人离去，院里归于平静。父亲长舒了一口气，他判断，敌人并没有发现具体目标。

正如父亲判断的，这是敌人所谓“治安区”例行的突击搜剿。大约又过了两个时辰，柳村一带平静下来，远远近近传来报晓的鸡鸣，天快亮了。村里开始有了人走动和大声说话咳嗽的声响。赵大爷咚咚来到洞口，西西索索的扒开秫秸麦秸，扳开洞口石磨盘，冲着洞里压着嗓子轻声说道：“小李子，让大伙出来吧，没事了。快进屋洗洗吃点饭食”。

正在大伙吃饭的当口，村长赵青山来了，“大伙受惊了！”

“外面情况咋样？”父亲问。

“这些狗日的，成天的折腾。昨个在梁各庄折腾一宿，恐怕啥也没捞着，返回来又到咱村折腾，这不，好不捏的把村西头成家老汉打死了，一家人一大早哭天抢地。人家老汉起五更拾粪招谁惹谁啦！？”

“这些该枪崩的王八蠧子！”赵大爷咬牙切齿的骂道。

父亲和武工队员们个个义愤填膺。吃完饭，父亲招呼大伙开会。赵大娘拿起针线钵罗说，“我到街口望风去。”说着出门了。

赵大爷拎起铡刀，坐到院当间“嗤啦嗤啦”弄出大响声假作起磨刀为父亲他们望风。

武工队员和村长开起了临时会议。会议简短，分析敌情明确分工任务。父亲说，“为了站住脚，咱们眼下首要的是藏身、除奸。咱们在鬼子眼皮底下，鬼子说到就到，眼下又没有青纱帐掩护，只能靠地窖藏身。这种地窖只有一个口，要改造增加隐蔽出口，还可以发动群众像老鼠洞一样，把家家地窖连起来，改造成地道，这样活动起来就方便隐蔽了，不但可以藏还可以进退自如消灭敌人。父亲的话让大伙眼前一亮。“对呀！”大刘高兴地说。

“还有，现在敌人利用汉奸做奸细，各村里都有这样的人，他们是鬼子的眼线和耳朵，对我们威胁很大，要坚决打掉。能争取的，争取过来为咱们服务；不能争取的且有罪恶的，坚决除掉。咱们要让鬼子成为聋子瞎子。”

“对！”村长附和道“咱村就有两个这号人。

父亲接着说，“要尽快与地方党组织取得联系，把被敌人打散的党员，民兵尽快组织起来。这事儿，赵村长你尽快办一下。咱们队分下工：一组大刘、小高、东成在柳村发动群众，改造赵大爷家的地窖。二组我、张来顺、陈定邦到史兆；三组牛子、二国、陈松阳到湖田村……。父亲如此这般给全队作了分工后说，“今后，咱们分散为发动组织群众；集中为打击敌人。我们首先就在滏洋河以西，环绕高桥的方圆20里地，八个村子开展工作，建立起一个我们可以自由往来的游击走廊。大家有什么意见？”

“行！好！”大伙赞成。

父亲说，“咱今儿白天睡觉，天黑开始分头行动。”

（欲知后事，请看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