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芦苇花

陈守品

一 我的办公室有两枝芦苇花，插在一个胆瓶里，已经两年多了吧。每当思想的空隙出现亮光的时候，我就静静地看一看这束特殊的花----没有开花，也没有结果，没有颜色的变化；不用浇水，也没有时令的变迁，也不用什么修饰，但它就这样静静地开着。 我把它叫做永恒的芦苇花吧。二 有一年扶贫，在邓马营湖的一户人家。我知道学校有扶贫项目，不定期的去看望一下，顺便给买点东西。这次去时也买了东西，听说他家着火了，学校还给他们捐了款。我想，这也许属于雪中送炭的行为，他们一家应该感激吧。三 到了这户人家，房屋建设倒挺好，只是几间房子里的东西全烧光了。我感觉奇怪，这么多东西燃烧，家里的人呢？周边的人呢？难道都没有看见的？有时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主人早上起来下地干活去，周边都是农村人，也去下地干活。再说事发原因是出去干活时电褥子没有断电，从卧室开始，蔓延了整个院落。四 看到我们来到，主人大发脾气，上前质问：“你们怎么才来？” 那气势凶凶的样子，好像我们做错了什么，或者说欠他什么？ 等情绪稳定下来，明确了事情的原委和责任，主人的脾气才缓和。人就是这么奇怪，自己不小心干错了事，却把脾气发在扶贫的人身上，可见平时这种依赖性是多么的强烈！五 我们表达了学校的心意，清油、大米、捐款。虽然不多，当时的情景肯定是看到有钱来，自然高兴，看到钱数，心里可能也不是很满意吧，如果能扶个几万万，把房子重新粉刷，把家具全部置办齐，自己不用花钱，一个新家就成了。六 愿望是美好的，但我们达不到。 回来的时候我发现路边有芦苇，要知道这个地方也属于沙漠边缘，本该是沙世界，梭梭的世界，可这里恰恰有芦苇，这说明什么？这里曾经是水世界。七 那是一个冬日，一路没有鲜花，没有绿色，如果真要想寻出些颜色来，那就是这干枯的芦苇的颜色，杆子灰白色，花是褐色，还有那种子上面依附的细细的绒毛，那是种子的降落伞，只要风轻轻一吹，它便可以四海为家，安家落户，形成一片葱茏。八 这里以前应该是一片海子吧，最起码是一片水沼，只是在若干年的进化过程中被沙漠入侵，海子不见了，村庄不见了，牛羊不见了，现在我们看到的沙漠是多少年前形成的，我们不得而知，但现在的住户一定是新的，从他们的房屋就可以看出来。九 眼前是沙漠，可芦苇让我看到了曾经的海；蓝天下除了沙漠还是沙漠，但通过芦苇花我却看到了这里曾经的碧波荡漾；我手中的芦苇花已经开过了，没有颜色了，而这，已经成为了它终极的颜色，但它肯定也灿烂过，于是，我看到了苍海桑田；我看到了一个变幻无穷的世界；我看到若干年后我们啥也不是，但只要有水，那芦苇花会依然开放----十 2023年秋，我去临夏支教。出发前我看望了两个故人，一位是我刚参加工作时一位学生的母亲。当年工作时因为下午没有什么事，就到村子里转一转。这位学生的母亲有四个子女，虽然家里农活多，可庭院收拾得很好，也很干净。引起我注意的是院子里有一个小池，池子里却有一个很大的牡丹花，这在习惯了农村生活的我有点吃惊。再就是她的做饭，和你喧着，鸡也喂着，新面也做着，不知不觉饭就熟了，在我眼中就像变魔术一样。三十年过去，她也居住在城市，由于多少年风湿病的折磨，人已卧床不起，脚趾倒钩，骨瘦如柴，已没有了青春的活力，谁能想到当年那么精干的一个人现在会成这个样子？ 十一 我有一个好朋友，初三读书时就和他在一起，他在当时可以说是城里娃，在这个小县城也属于高干子弟，我曾在他们家居住一学期。朋友的母亲善良、大方、宽容，并且当过单位的一把手，由此，她的仪容举止也是不一般的存在。当我支教前看望她时，她也是卧床不起，还好，伯母还能认得我，纵横的老泪让人感叹岁月的无情！十二 支教回来，又去看望一位挚友的母亲。我经常看挚友的文章，对于父亲他是深深敬仰的，精干要强的父亲过逝已使他悲痛不已，现在一向刚强的母亲也已卧床不起。由于手术，只能侧身休息。一个人，一直一个姿势休息那是一件多少痛苦的事。我的挚友宅心仁厚，博学多才，文章写得好，诗也写得好，对工作匠心独具，对人善良永存。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可见母亲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可惜，人老了，子女希望向好的方向发展却往往事与愿违。不甘心却又无奈，似乎一切努力和伤心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有时想，如果人老了，身体衰弱了，人的思维和意识也跟着老去，思维不清晰，糊糊涂涂，昏昏欲睡，感觉迟钝，也感觉不到痛苦，那该多好？有时，说多余的话都是闲的，听起来好听，感觉啥作用也不起。因此，很多时候我喜欢静默了！十三 2024年春，3月23日去临夏，到了和政，一路的雪。天飘明霜，道路冰雪覆盖，车轮打滑。一路缓缓走过，许多车辆滑坡或是碰撞，像极了电视里的碰碰车游戏，可我知道，这不是游戏，是现实，我眼前一些从车里蹦出来的人就拿着电话重复一句话：我一辈子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路经和政公园，看到路边的恐龙化石，默立于前，此时，天白地白，天地混沌一片，只有恐龙昂立在我眼前，似乎来到一个完全空旷的陌生的世纪，而我，渺如尘埃，啥也不是，几欲窒息。十四 在临夏希望小学工作时，学校门前有一个小买部，老俩口在那里守着。有一段时间不见老爷子，我问老奶奶，老爷子去哪里了？老奶奶说病了。我说看病去了吗？老奶奶说，没有，在家里祈祷呢。说着，望了一眼内屋。我揭开门帘看见老爷子跪在床上，屁股蹶起，双手抱头一动不动。而外面，老奶奶该干啥干啥，而他的孙子们在外面房间游戏。我问老奶奶，有病为什么不去医院看呢？老奶奶说，人老了，我们不去医院呗，他就这样祷告，让上帝早一点把他带走呗。 我有些愕然。 回到学校和有些人谈起，他们说，这是他们的信仰，不像有些地方的老人，生病了又怕花钱又怕死。他们就这样祷告，让上帝早一点带走，早点上天堂呗。 以后的日子里，该干啥的干啥，一切似乎都很平静，而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老爷子。十五 我知道一路走来，有许多花，许多草，花正艳，草正旺，有临夏的牡丹，校园的蔷薇，还有东关植物园的荷花，花开时万人聚集，几天花期一过，则再无人问津。而那些娇艳的花朵，不管花期多长，到了秋天，它们的一切灿烂就将已过去，随着一阵风，一次雨，一场雪而归于静寂，一切等待明年再来。十六 和平街小学的校园里的银杏一片金黄，而马路两棵的果槐树叶已开始凋零，忙坏了清洁工。黄的黄着，落的落着，我却更喜欢看我办公室桌上的那束芦苇花了，三年了吧，还是那个样子。那些绒毛还在，也许那天把花瓶端到外面的花池里轻轻一抖，明年的花池里也许会长出细细的芦苇来。 有了芦苇，似乎又看见了一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