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见

落暮风铃

晚饭吃得随意，简直有几分完成任务的意思。沉沉的步子，一阶接一阶。下楼，右转，再直行到南门出。

还未想好目的地，便已一头撞上灿绿的银杏叶。被修剪的枝丫并不很低，似恋人略带羞涩的手掌，恰到好处地驻在半空，留下相视的想象。起初并未在意，自顾纠缠此行的线路。偏一眼遇见，不多不少、不偏不倚，便一心欢喜。天际微微浮现的余晖并不鲜亮，留几滴淡淡的云，轻轻着几分热恋少女娇羞的红晕，倒多生出爱意。叶子，并不着急展露热烈，只在边缘角落映出丝丝金黄，使抬眼的人刚刚好浸入这澄澈。抬起的脚不知不觉在空中打个转，再不动声色地止住。灯光并不刺眼，淘气地藏在缝隙里，左一点大方地探出脑袋，右一点顽皮地跑开，清晰地摹出叶子褶皱的脉络。透了光的叶面，清澈地舒展着，闭着眼，好不悠闲的样子。这才想起掏出手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不停摆弄。便是费了好大功夫，依旧无法捕捉所见自得其乐的神态，也舍不得气恼。只乐呵呵地摆摆手，仰着头，顺枝叶延展的方向，一寸寸挪动。渐褪的光亮更难映衬这翠色里流淌的金黄，乃至渐进的昏沉笼罩整个树木，分不清朝暮。

白色的斑马线被夜色荡漾地不再醒目，未亮起的路口等着轮胎呼啸而过。东边被滚滚而来的黑色包裹，越衬托出西边火热的光亮。夕阳只余下橘红色的一抹弧，隐没近处草木的颜色，凸显光秃秃的墙体，还有远处孤独的、看不清字样的楼宇。四周并不安静。归家的车辆咆哮着一日疲累，气鼓鼓地闪过刚刚亮起的绿灯。沉默不合时宜地挣脱无法捕捉的灰尘，将我逼进石子遍布的小道。河面饥渴成一方几近小气的镜面，装不下一弯新月。微微晃动的芦苇，高高低低地散落在两岸，并不言语。镜头无法详尽的细节，浓缩在被昆虫镂空的叶片里。便不是夜幕，也叫不上这是何种纲目。对错标准，有什么打紧。齐整整排列的寻常叶子，在被镜头放大的不寻常里寻常地展目抬眼，完全不顾我这个外来者的惊奇或感叹。在过往每一次朝暮更替里，在未来每一个春秋变化里，它依旧如此般站立。风轻轻拂去尘粒，或悄悄带来远方的讯息，它依旧不曾言语，只看余晖尽散、行人归去，或月落风淡。静默地离去，正如无所预期地往来。

灯光穿梭在远处横架的桥梁，近处被拆迁的村子安静地卧在弥散的黑夜里。夜色蛮横地挤占空洞洞的窗，破碎的墙体裹挟秋风里微微抬头的悲凉，被偶尔惊起的狗叫撕碎。靠着竹椅的老两口只在芦苇微荡的角落留给我一句“这女子……”的想象。路面并不平整，被稀疏的路灯等距分割，从浑然一体的夜幕里掏出几条裂缝。紧闭的门户配合地扔给我几具冷冷的背影，轻叩时间的门楣。

回头，来路被完全沉淀在夜色里，连一点轮廓也摸索不出来。灯光偷下我的影子，歪歪斜斜地移动。路口等待的车辆默契地排列，我并没有迈步。将记忆留给记忆，将黑夜还给黑夜。灯光明亮，转身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