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熟来红满天

老关

<p class="ql-block"> 感谢强大的朋友圈和抖音,是它们告诉我枣林镇栗林铺村有大片的高粱地,并且照片上显示高粱几乎要熟了。于是,急怱地赶去,赶在收割之前一览盛景。</p><br> 一路上,和妻絮絮叨叨地讲着关于记忆中高粱的琐碎,那些已经四十多年的模糊的生产队时的生活场面渐渐清晰鲜活起来。<br><br> 那时候,我还很小,只会跟大孩子后边瞎跑。大人干活时帮不上什么忙,甚至还会给他们添乱。那时候的生活很苦,“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祖辈们一直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土里创食的生活,简单且贫苦。<br><br> 但是,那时的人们在精神压力上要比现在小的多,大概是因为大家的物质生活都不丰富而又无法更好的缘故罢。<br><br> 那时候没有联产承包,所有的土地都是公家的,是集体的。庄上有自己的牲口,牛马驴骡一应俱全,当然,盖有马屋、牛屋等。庄上的成年人都各自有分工,像记工员、仓库保管员、饲养员、大把儿、炕把儿等等,大家在生产队长的带领下过着集体耕作的生活。<br><br> 在我记忆里,尽管那时的村容村貌没有现在整齐干净,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和相对低矮的草房土坯房,但是村子里从来就不缺水果,几乎家家都有几棵果树,像杏树、桃树、核桃树、石榴树、枣树、柿树、软枣树等是很常见的,一年四季都有花香果香。甚至我队里还有一棵拐枣树,其貌不扬,但酸酸甜甜的,让人很是上瘾。现在呢,居住条件好了,花花草草多了,大树少了,而果物树则更少。果物树少了,总觉得缺少些什么。<br><br> 再回到高梁上吧。“高粱”是学名,在我们这里算是杂粮。“红秫秫”是那时候我们这儿的人对它的称呼,以区别于玉蜀黍,也就是玉米。<br><br> 每年,庄上都会在北地的沟坡地那里种上一片高粱,不多,因为它的主要任务不是养人,是喂牲口。当然,也有把高粱米磨成面的——在那个年代,红薯都可以切片晒干磨成面当主食,高粱自然也行。所以,中学时观看电影《红高粱》,当看到余占鳌在高粱地里踩出一个窝时,总觉得是在糟蹋庄稼。而那一声“与你喝一壶呀,红红的高粱酒,红红的高粱酒。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则让人热血沸腾,亢奋不已。<br><br> 那时的高粱细且长,比成年人还高很多。到暑期时,我们这些小孩儿在剜草的时候会钻到里边,一是图凉快,二是可以找上一半棵小高粱来吃,我们称之为甜秫秆。如果足够幸运,可以碰见比较甜的,一边劈着嚼着,一边吸溜着,仿佛捡着了宝贝,会引得小伙伴们一阵的眼气。当然,也得小心着,否则会被划破嘴角的。<br><br> 更让我们这些小屁孩儿们兴奋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在高粱成熟收割时的情形。后秋,地里大部分庄稼都收完了,地也平整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高粱之类的。收谷子叫割,收玉米秆儿叫砍,而收高粱则叫杀,你听听,多么地富有力量!<br><br> 把高粱“杀”倒后,地里会露出不少小生灵,特别是蚂蚱和蟋蟀们更是蹦蹦跶跶地现出身来。生活在满是青稞的它们,已经度过了生命最美好的时光,现在,胖壮且可爱的它们将迎来各自的末路,或者悄无声息地死去,或者被孩子们捕获,用狗尾巴草穿成串儿,提溜着,欢天喜地地回家,当作战利品炫耀。当然,它们是不知道的,所以,它们依旧在唱着自己的歌谣,跳着属于自己的秋天的最后一支舞。<br><br> 高粱浑身都是宝。成熟后,高粱最上端那一段会被单独剪下。等把里面的高粱米打出来后,剩下的顶部将被分成两种用途,最上边带壳的部分可用来扎笤帚、炊帚,而下边的葶子则会被用针线扎成锅排、锅盖之类的。而余下的大部分高粱杆则会另派用场。有的在晒干后直接用麻绳织成了薄材,或搭在屋里做顶棚用,或用来做室内的隔断,称之为箔篱儿(大约的读音);或者,被匠人们用刀剋成秫秆蔑儿,然后在场里用碾子碾平展,最后编成铺床的秫秆席和装麦圈的旋子。<br><br> 可别小看这些活儿,那可是既要技术又有危险,单就剋蔑儿而言,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划到手。而碾秫秆蔑儿则需要有方向感和平衡感。将剋好的秫秆蔑儿铺在场地上,把石磙或石碾子放倒,人站在碾子上,通过脚的活动,让碾子从秫秆上碾过,反反复复,直到满意为止。您可以想象一下,一个人,光着脚,两脚快速地蹬着,在碾压之下,秫秆发出噼噼剥剥的声响,这是劳动者用智慧绘就的乐章,美妙而又有丰富的生活感!<br><br> 我三爹是这方面的能手,别看他外表粗糙木讷,但手上的活计却很是细腻。他会把碾成的蔑子批儿整理一下,既照顾长短又考虑艳色。接下来,就是根据需要编织了。三爹会事先规划好席子的宽窄大小,在院子里慢慢地编,一边干一边想着在某处编个花样。这个活,人多了干不成,最多也只是旁边再有一个帮手递东西罢了。枯燥乏味的活要干上一阵子,很是累腰累胳膊,但三爹不嫌,反而乐此不疲。编完之后,还要用布鞋底子反复地磨擦,以保证没有伤人的小签子。<br><br> 有时候,自己在想,要是自己也会这样的手艺该有多好!可惜,自己终究未能学会,而随着社会的发展,这样的手艺者在平常生活中几乎派不上用场了,大家所用的东西都来自于商场市场和科技。如今,像高粱、谷子、麻、棉花、烟叶之类的庄稼渐渐从我们这儿的地上消失,那些回忆也越来越淡。<br><br> 不知不觉,我们已到了栗林铺村外。远远地,便看到有一大片红红的存在,玉米已经收获,玉米秆也砍倒了且就地成肥,这片红显得很是显眼。<br><br> 站在地边,心中五味杂陈。有被如此规模的高粱地带来的震撼,有与老友久隔又遇的激动,有对往日生活的斑驳回忆,又有由听说到得见的得偿所愿。实际上,更多的应该是感慨,感慨社会变迁之快,快得让人促不及防,快得让人几乎失去了回忆,或者没有空闲去寻找过往。而这块高粱田,正是一条线,不经意地把那些远去的东西悄然拉近着。<br><br> 跨过水渠,走在田埂上,双手抚摸着火红的高粱穗,一路缓缓地走下去,儿时的回忆一帧一帧地打开,幻化作跃动的蒙太奇。耳边有蝈蝈儿们的呢喃,有轻风拂叶的沙沙声响,不时地,几群小鸟在上空飞跃,那是属于它们的舞台。我恍惚了。<br><br> 妻说,还记得我们小时学过的课文吗?里边怎么描写高粱来着?是不是说像骄傲的列兵?我不记得有这样的课文,但的确像列兵,一排排精神抖擞气壮山河的列兵,守护着我们赖以生存广袤无边的大地,守护着我们代代在此成长的乡村。<br><br> 渺渺地,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身边的那片田野啊,手边的枣花香。高粱熟来红满天,九儿我送你去远方……”<br><br>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滴在叶子上,叭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