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信封很厚实，字迹是赵小嫚的。</p><p class="ql-block"> “是谁给你写的信哪？”梅巧凑了过来。</p><p class="ql-block"> “学校可能有什么事，我才不管他们的闲事呢。”他不自然地笑了笑，把信装到口袋里。</p><p class="ql-block"> “您俩快来化妆啊！”玉梅在催促了。</p><p class="ql-block"> 从大队部回来，盼福见娘正在准备做午饭，便走进里间，往床上一躺，掏出了小嫚写来的信。信比较长，密密麻麻写了五页半。</p><p class="ql-block"> 首先，写的是当时必须要写的祝福祝愿的套话。接着，她在信中写道：“ ……盼福，我现在心情非常不好。因而，也更加想念你。我多么希望这时你能坐在我的身边，紧紧拥抱着我，抚慰着我创伤的心灵呀！</p><p class="ql-block"> 哎，咱们还是先公后私吧！先说公事。自你撒手走后，咱这一派可是每况愈下啊！解放军进校军训的传言，把大家搞得人心惶惶。大家主要担心修正主义路线回潮，怕一切又回到过去，又是那些人掌权。那么，我们这些造了他们的反，抄了他们的家，游了他们的街的人，能有好果子吃吗？特别是那个范银豹，态度蛮横，拒不认罪。上面还真的有人为他说话，据说是一个什么老革命。这老家伙说什么‘不应当把一个抗日英雄关起来’。什么抗日英雄？就算范银豹历史上没问题，他攻击林副统帅铁证如山！</p><p class="ql-block"> 还有，他那个小崽子你走后不久就放出来了。这小子也很嚣张，到处说他父亲是冤枉的，终有一天会水落石出。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这不是向造反派示威么！</p><p class="ql-block"> 俺哥说你不够意思，节骨眼上开溜！骂俺没能耐，教俺顶住。人心都散了，咋顶住？本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嘛！俺哥怕俺支持不住，点名让侯建刚协助我工作。这小子造反精神倒是满强的，就是头脑太简单，人品也不太好，我不喜欢他。可是俺哥说，现在需要的就是他这种人。反正我对他，咋看咋不顺眼。就他那色迷迷的眼睛，露骨地在我身上溜来溜去的，我就浑身不舒服。再说，把他扶植起来，事先也得同你商量商量呀！俺哥也真是的，有点儿饥不择食了。</p><p class="ql-block"> 我的小祖宗，快回来主持大局吧！俺干不下去了。你呀，也真狠心。这么长时间不见面了，也不回来看看俺。就是几十里路么，又没隔着千山万水。就是来封信也好呀！有时我也想，难道那紧紧的拥抱，热烈的亲吻，充满激情的爱，都是假的？和你在一起，我是整个身心都投入进去的，是真心实意的。</p><p class="ql-block"> 记得第一次咱俩在一起，刚开始，你还犹犹豫豫，羞羞答答像个大姑娘似的。这也难怪，你毕竟还是个童男嘛！那晓得，一旦入了路，你马上就如狼似虎了。我就喜欢你这血气方刚，充满激情的男子汉。真的，我好爱你好需要你哟！没有你的爱，我简直不知道如何活下去。是的，当你提出要娶我为妻时，我的确犹豫过。但这并不是说我不爱你，不愿做你正式的妻子。只是眼前条件还不成熟，还要作些工作，需要一个过程。这时，你突然提出春节要和别人结婚，这多伤人的心哪！</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想明白了，你是在激我，逼我早点儿嫁给你。你呀，太猴急了。只要你有情，我有意，终有一天会水到渠成嘛！其实，就是不办结婚手续，咱们还不跟夫妻一样？我不是把整个身心都完全交给你了嘛！有时我也想过：你嫌弃不嫌弃俺是个寡妇呀？后来一想，决不会的。就凭咱两亲热时，你那个如癫似狂的痴迷劲儿，就知道你也真的喜欢俺。何况，还有那么多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呢！你还记得你说的是些什么话吗？当时羞得俺头都抬不起来呢！我迫不及待地渴望着你的到来，如果你实在来不了，过了节，俺就去杨柳村去看你了……”。</p><p class="ql-block"> 盼福看着这心底坦诚，而又充满柔情蜜意的信，眼前又浮现出小嫚那娇俏迷人的身影。原先只不过把她作为一个柔媚多情的风骚女人，逢场作戏罢了，谁知她对自己却动了真情。自己呢，既没有意思娶她为妻，又抵御不住她的诱惑。凤菊的负气而去，曾使他下决心甩脱她。然而，两人一见面，如同干柴烈火，又是一夜风流。现在，他和梅巧的事，会不会又因为这个女人给搅黄了呢？如果她真的过了节来杨柳村，他和梅巧的事，十有八九要麻烦。</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梅巧可是他睡梦中都念念不忘的小情人儿，现在好容易有了争取的机会，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能失去呀！当务之急，是先给她打个电话，稳住她。另外，追求梅巧的进程要加快。这不仅是因为赵小嫚，还有个情敌范小通呢！想到这里，他翻身坐起，准备去大队部，先给小嫚打个电话，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来杨柳村。</p><p class="ql-block"> “哟，秀娟来了。巧巧，你可是稀客呀，三四年没进这个院了吧？”</p><p class="ql-block"> 听到母亲在院子里的说话声，盼福兴奋得心“怦怦”直跳。</p><p class="ql-block"> “三嫂，吃饭没有？”秀娟啥时候都乐呵呵的。</p><p class="ql-block"> “我们吃饭没个准儿，快进来坐。”梅巧本来想像往常一样喊声“三嫂”，可是感到十分拗嘴，嘴唇动了动，脸儿一红，抿嘴儿笑了笑，没做声。</p><p class="ql-block"> “瞧，俺妹妹还害羞呢！”秀娟朗声笑着说，“她从学校回来，除了去卫生院上班，就闷在家里，今天我硬把她拖出来了。先到了青竹家，青竹和弟弟去玉桥了。就这样，一磨脚儿，就来到了您家。盼福在不在？”</p><p class="ql-block"> “在家，在家。”三寡妇连忙说，接着大声喊道，“盼福，别睡了，巧巧来啦！”</p><p class="ql-block"> “等等，我马上就来。”盼福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故意懒洋洋地说。</p><p class="ql-block"> 梅巧还是六三年秋天，接到入学通知书时，和青竹一块儿来过盼福家。自那儿以后，虽然常常从他家门口经过，却再也没进来过。小时候，她可是常来呀！有时候和青竹一起来，有时候盼福把她一个人领到家中。大家一块儿玩耍，一块儿做作业。三寡妇也特别喜欢她，有点好吃的，宁可不给盼福，也要先紧着她。有一次，她从盼福家回来，三寡妇给她装了一兜儿又脆又甜，紫红溜圆的枣儿。</p><p class="ql-block"> 父亲笑着说：“瞧你三嫂对你多好，干脆认她做干妈算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却把嘴一撇，说：“哼，她也配当俺巧巧的干妈！”</p><p class="ql-block"> 后来，自己渐渐长成大姑娘了，尽管三寡妇依然十分喜欢她，盼福依然处处呵护着她，她却很少再进这个院儿了。</p><p class="ql-block"> 三四年没来，虽然院子里还是空空荡荡的，不过干净利落多了，看来，蛮像过日子的样子了。残缺的土围墙，盼福利用假期已将它修补好。墙头上的杂草已清除干净，为防雨淋，还在上面铺了一层瓦。</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盼福跟娘说：“娘，将来我能挣钱时，咱把土墙改成砖墙，再修个大门楼。”</p><p class="ql-block">娘笑了笑，没做声，心里暖融融的。</p><p class="ql-block"> 那座一明两暗的大瓦房左边，原来有座半倒塌的土房子，也整修好了。倒塌的土墙，用土坯做了修补。房顶，重新铺了高粱秆和泥土。土房有两间，里间放杂物，外间作厨房。瓦房的右边，新搭了一个不大的猪圈，里面养着两只肥嘟嘟的小猪仔儿。</p><p class="ql-block"> 那棵桂花树，刚移栽来时，树干才鸡蛋粗细，现在足有碗口那样粗。树冠圆蓬蓬的，煞是好看。大榆树上那筛子般大小的鸟巢，依然为三寡妇点燃着希望。</p><p class="ql-block"> 秀娟用胳膊肘捅捅梅巧，含笑说：“妹妹，瞧人家的院子，有咱家那个小院儿三四个大。”</p><p class="ql-block"> “嗯，只是空荡了些。”梅巧羞涩地说，“围墙里面，可以种些枣树梨树，丝瓜眉豆什么的，院子里搞几个花坛，再种几株葡萄，既可以美化家庭，又有瓜果葡萄吃。”</p><p class="ql-block"> “哎呀，那太好了。”三寡妇高兴得一张嘴，口水耷拉好长，用手绢边抹嘴唇边说，“咱家不是人手不够么！这院子，还是这几年盼福利用假期搞的呢。要不，我一个老婆子家，哪能想到这些？就是想到了，也没工夫没气力去摆弄它。巧巧啊，咱家有了人手，就按你的主意办。”</p><p class="ql-block"> 秀娟扯扯梅巧的衣襟儿说：“妹妹，听到没有？这个家人家让你做主呢！”</p><p class="ql-block"> 梅巧羞得满脸通红，一把把嫂嫂推得好远，说：“去你的！这与俺啥关系？俺不过随便说说嘛！”</p><p class="ql-block"> 这时，盼福从房里走了出来，笑着向秀娟梅巧说：“稀客稀客，啥风把你们吹来啦？”</p><p class="ql-block"> “别耍贫嘴了，您秀娟婶儿和您梅巧姑姑来看你来了。”三寡妇转脸儿对秀娟梅巧说，“快到屋里坐吧。”</p><p class="ql-block"> 盼福最讨厌让他喊梅巧“姑姑”，因而狠狠瞪了母亲一眼。</p><p class="ql-block"> 一名两暗三个房间，用芦苇绑扎的隔扇分开。隔扇上，又新糊了一层报纸。上面张贴着《红灯记》中李铁梅捧着红灯，和《沙家浜》中《智斗》一场中阿庆嫂的剧照。</p><p class="ql-block"> 一个破旧的八仙桌儿贴墙放着，上面摆放着一幅紫檀镜框，里面镶着“云横秦岭”的山水画儿。镜框的支架也是紫檀木的，只是年长日久，两边都开了裂，分别用铁丝缠着。镜框上搭着一方红布，上面别着十几枚毛主席像章。墙正中，贴着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画像。画像下面，贴着一个用红纸剪的“忠”字。</p><p class="ql-block"> “妹妹，你和盼福好久不在一块儿了，你们聊你们的，我陪三嫂坐一会儿。”秀娟说着，挽住三寡妇的胳膊，掀开布帘，进了西间。</p><p class="ql-block"> 三寡妇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身掀起布帘，只见儿子正迫不及待地抱住梅巧亲吻，她急忙缩回脑袋，隔着布帘说：“盼福，问您梅巧姑姑渴不渴，厨房有开水，罐儿里有红糖。”</p><p class="ql-block"> 秀娟一把把她拉过来，“噗嗤”一笑，说：“三嫂呀三嫂，怪不得大家说你是死脑筋，你可真是实疙瘩脑袋。对着梅巧和盼福，千万别再‘姑姑’长‘姑姑’短了，你没见盼福用眼睛瞪你！”</p><p class="ql-block"> 三寡妇恍然大悟，高兴地笑了，说：“秀娟，你看他们的事，能成不能成？”</p><p class="ql-block"> 秀娟说：“我看有七八成把握吧！”</p><p class="ql-block"> “我看，没十成，也有九成五。”</p><p class="ql-block"> “真的？你咋看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三寡妇只是抿着嘴儿，美滋滋儿地笑，却不说话。</p><p class="ql-block"> 这时，对面房间的隔扇一阵“呼呼啦啦”乱响。秀娟会意地瞅了三寡妇一眼，悄声说：“三嫂，咱去俺家吧。”</p><p class="ql-block">两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只听梅巧在里面边“乞乞”地笑着说： “不，不，俺就不！”</p><p class="ql-block"> 接着，隔扇又“呼呼啦啦”地响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三寡妇轻轻咳嗽了一下，说：“盼福，你们说话吧，我和秀娟出去一下。巧巧，你喝水不？口渴，就让盼福给你冲糖水。”</p><p class="ql-block"> “不……不要。”梅巧娇喘着说。</p><p class="ql-block"> 房门“吱扭”拉开，又“咣当”关上了。盼福把梦寐已久的小美人拥在床上，在她的眼睑，腮帮，脖颈和嘴唇上急切地亲吻着，右手伸进她的衣服下面，在她丰满美丽的胸脯上，亲热的爱抚着……。木床在晃动，碰在隔扇上，隔扇又响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巧巧，难道你不喜欢我吗？”盼福委屈地说。</p><p class="ql-block"> “瞧你说哪去了，不喜欢你，会让你这样？”</p><p class="ql-block"> “那你为啥不给我？”</p><p class="ql-block"> “没结婚就……嫂子知道了，会笑话的。”</p><p class="ql-block"> “她们出去了，不会知道。”</p><p class="ql-block"> “那……你急什么呢！结婚后，任你，好吗？”她搂着他的脖子深情地亲吻着。</p><p class="ql-block"> 他无可奈何的轻轻叹口气，说：“你说话可要算话。”</p><p class="ql-block"> “那当然，骗人是小狗儿。不信，来，拉钩儿！”她说着，俏皮地将手指伸在他的面前。</p><p class="ql-block"> “不用，我相信你。”他握住她的小手儿，放在嘴唇上亲了亲，接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像抱婴儿一样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吻着她的脸蛋儿，说，“你过了门儿，可要受委屈了。俺家穷呀！”</p><p class="ql-block"> “你又说憨话了！”她一抬身儿，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脸蛋儿紧紧贴在他的脸上，深情地说，“俺啥都不图，只希望你一辈子对俺好。”</p><p class="ql-block"> “这你放心，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俺娘，你就是俺最亲最爱的人了。”</p><p class="ql-block"> “是呀，全村都知道，您娘是个大好人，又实诚又善良。她把你拉扯大，吃了不少苦哇！将来，要好好的孝敬她。”</p><p class="ql-block">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前些天，俺娘还对俺说，娶媳妇儿时，她就搬到厨房住。”</p><p class="ql-block"> “那怎么可以呢！厨房低矮潮湿，光线空气都不好，你忍心吗？”</p><p class="ql-block"> “还不是怕影响咱们，这边稍有点儿动作，那边儿听得一清二楚。”</p><p class="ql-block"> 她立即羞红了脸，拧了他一把，说：“那你就老实一点儿嘛！”</p><p class="ql-block"> “我老实点儿？俺娘就抱不成孙子了！再说，你也不答应啊！”他说着，又搂紧她，热烈地亲吻起来。</p><p class="ql-block"> 她“咯咯”笑着，挣起身子，喘着气，说：“俺才不在乎呢，有能耐，一辈子别碰俺，是你自己没出息嘛！其实，把隔扇改成硬墙，就解决问题了。”</p><p class="ql-block"> “好，过了节就把墙垒起来。”</p><p class="ql-block"> “那么急干啥呀？”</p><p class="ql-block"> “早点把你娶过来呀！”</p><p class="ql-block"> “你那么有把握？”</p><p class="ql-block"> “那当然。”</p><p class="ql-block"> “听说，原来你是打算春节娶凤菊的呀，还不是一阵风儿就吹跑了！”</p><p class="ql-block"> 他的脸上，浮起一片忧伤的云，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闷地低下头，没做声。（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