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词开篇：秋思

青子园

叶嘉莹《汉魏六朝诗讲录》 第三章 第五节 曹丕之二 《善哉行》两首，

《燕歌行》

秋风萧瑟天气凉，

草木摇落露为霜，

群燕辞归雁南翔。

念君客游思断肠，

慊慊思归恋故乡，

何为淹留寄他方？

贱妾茕茕守空房，

忧来思君不敢忘，

不觉泪下沾衣裳。

援琴鸣弦发清商，

短歌微吟不能长。

明月皎皎照我床，

星汉西流夜未央。

牵牛织女遥相望，

尔独何辜限河粱？



“草木摇落露为霜”，

就比第一句的力量更大了一些。

“草木摇落”是很平淡的四个字，但它出于《楚辞》。宋玉的《九辩》说：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所以，中国文学从此就有了一个“悲秋”的传统。其实，人们真正所悲的并不是秋天的季节，也不是草木的摇落变衰，而是由草木摇落变衰而联想到人的生命的无常。那是眼看着大自然中的生命被摧伤而联想到自身的一种感受。什么是

“露为霜”？露和霜虽然都是水气凝结而成，但二者的作用却完全不同。

露使草木滋生，

而霜给草木以摧残。

从滋生到摧残--这真是慢慢地把你带进这种气氛中来。

杜牧的诗是很有情韵的

06-秋思 (祁调)

银烛秋光冷画屏，

碧天如水夜云轻。

雁声远过潇湘去，

十二楼中月自明。

（佳人是）

独对寒窗思往事，

但见泪痕湿衣襟。

（曾记得）

长亭相对情无限，

今作寒灯独夜人。

（谁知你）

一去岭外音书绝，

（可怜我）

相思三更频梦君。

翘首望君烟水阔，

只见浮云终日行。

（但不知）

何日欢笑情如旧，

重温良人昨夜情。

卷帷望月空长叹，

长河渐落晓星沉；

（可怜我）

泪尽罗巾梦难成。

秋思 沈世华 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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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云瑞·秋思

银烛秋光冷画屏，

碧天如水夜云轻。

雁声远过潇湘去，

十二楼中月自明。

佳人是独对寒窗思往事，

但见泪痕湿衣襟。

曾记得长亭相对情无限，

今作寒灯独夜人。

谁知你一去岭外音讯绝，

可怜我相思三更频梦君。

翘首望君烟水阔，

只见浮云终日行。

但不知何日欢笑情如旧，

重温良人昨夜情。

卷帷望月空长叹，

长河渐落晓星沉，

可怜我泪尽罗巾梦难成。

10-周云瑞：秋思音频

正在弹唱《秋思》的周云瑞（左一），伴奏弹三弦的是张鉴国，拉二胡的是苏似荫

民国时代大量文人雅士参与评弹创作，弹词拥有很多典雅之作，《秋思》是其中极具特色的一篇，因其具备词、曲、唱三绝，成为弹词艺术的一朵奇葩。先说词。根据费三金著《坐看云起时·周云瑞传》的说法，《秋思》创作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原名《秋夜相思》，有二十六句，后经夏史（上海评弹团老团长吴宗锡的笔名）整理，浓缩成现在的样子。

《秋思》的唱词全部摘自唐诗，句句有来历。第一句出杜牧《秋夕》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

卧看牵牛织女星。

第二至四句出温庭筠《瑶瑟怨》：

冰簟银床梦不成，

碧天如水夜云轻。

雁声远过潇湘去，

十二楼中月自明。

第五句出杜牧《旅宿》：

旅馆无良伴，凝情自悄然。

寒灯思旧事，断雁警愁眠。

远梦归侵晓，家书到隔年。

沧江好烟月，门系钓鱼船。

第六句出李白《怨情》：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第七句出韦应物《赋得暮雨送李曹》：

楚江微雨里，建业暮钟时。

漠漠帆来重，冥冥鸟去迟。

海门深不见，浦树远含滋。

相送情无限，沾襟比散丝。

第八句出马戴《灞上秋居》：

灞原风雨定，晚见雁行频。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空园白露滴，孤壁野僧邻。

寄卧郊扉久，何年致此身？

第九句出宋之问《渡汉江》：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第十句出杜甫《梦李白其二》：

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

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

告归常局促，苦道来不易。

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

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第十一句出刘长卿《饯别王十一南游》：

望君烟水阔，挥手泪沾巾。

飞鸟没何处，青山空向人。

长江一帆远，落日五湖春。

谁见汀洲上，相思愁白蘋。

第十二句出杜甫《梦李白其二》，见上。

第十三句出韦应物《淮上喜会梁州故人》：

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

何因不归去？淮上有秋山。

第十四句出沈佺期《杂诗其三》：

闻道黄龙戍，频年不解兵。

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

少妇今春意，良人昨夜情。

谁能将旗鼓，一为取龙城。

第十五句出李白《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

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

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

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地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第十六句出李商隐《嫦娥》：

云母屏风烛影深，

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

第十七句出白居易《宫词》：

泪尽罗巾梦不成，

夜深前殿按歌声。

红颜未老恩先断，

斜倚薰笼坐到明。

黄异庵（1913-1996）

《秋思》的唱词传说是平襟亚和周云瑞合作，不过据我考证应该是弹词才子黄异庵的作品。黄异庵是太仓人，他的身份除了评弹作家、评弹演员之外，还是著名的书画金石家，故事很多。陈巨来先生的《安持人物琐记》一书中有专门篇章写到黄异庵，他的事情暂时略过，以后有机会专门讲。

周云瑞（1921-1970）

周云瑞是评弹历史上划时代的音乐家，《秋思》的曲调是“祁调”，系祁莲芳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创造的流派，在表现悲苦凄婉的感情时特别有感染力，但因为节奏缓慢，也被称为“催眠调”，再加上祁莲芳传人较少，祁调几乎要失传了。周云瑞采用了祁调演唱，但又有所创新，加快了节奏，并加入戏曲元素，增加了独具特色的“过门”，营造出秋日特有的淡淡愁绪，使老祁调焕发了新生。

周云瑞为评弹音乐的发展作出很多贡献

在唱的方面，周云瑞巧妙地利用自己的小嗓，用近乎呜咽的声调表现相思女子柔肠寸断的感情，音域宽广，绵延不绝。在秋日听来，更增一份愁绪。

周云瑞出生于艺术世家，他的祖父周钊泉、父亲周凤文（艺名夜来香）都是京昆艺人

正因为词、曲、唱“三绝”，《秋思》成为弹词艺术中的精品传唱下来。可惜的是周云瑞在特殊年代受到批判，年仅49岁就因病郁郁而终，如果天假以年，他一定可以创作更多创新的弹词，但历史不容假设。周云瑞是个与世无争、一心投入创作和教学的艺术家，他的外号叫“阿木”，也就是说他对自己的利益不太关注，显得有些“木”，不够“精”。但就是这样性格的人，依然以莫须有的罪名成为时代的牺牲品，十足令人无语。所以重温这首《秋思》，更多了一份感慨。

著名男高音歌唱家朱崇懋（1922-2000）是苏州人，他曾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用钢琴伴奏翻唱过周云瑞的《秋思》，还灌录了唱片。但我没能找到这段音频，只找到朱崇懋翻唱的另一首弹词开篇《蝶恋花·答李淑一》。《蝶恋花·答李淑一》的作曲赵开生是周云瑞的学生，重温此曲也可看作是对周云瑞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