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行于石家庄正定

刘文泉

有一句广告词耳熟能详：这么近那么美，周末到河北。话简物实，六朝的宝刹古寺、千年的真史大佛就在那儿，何不去探宝！国庆节将至，9月27、28日错峰而游。一小时高铁、半小时网约车后，女儿已带我们俩行走于河北正定老街上。

27日上午稍显闷热，但路两侧巨大的法桐(行道树)型美遮荫，常山赵云赵子龙的街牌标识随处可见，赵云曾以常山人(古之正定)叱咤称名，正定后人以三国大将赵云为傲。由此赵云庙、五虎殿应运而生。这里还有荣国府，为拍87版《红楼梦》电视剧而建，这些都早已是景点。蜻蜓点水后，我们提前用午餐。刘昱轻车熟路领我们入座“回真楼”，柴火铁锅炖 香味扑鼻，口舌生欲，胃口大开，辅之以凉酸枣汁，直吃到下咽障碍。

吃饱喝足后，大戏是“隆兴寺”。山门前是一字形琉璃大照壁和三座单拱石桥，我们先分别在拱顶留影。山门处弥勒佛迎面，两侧有四大天王。我俩免票入寺(所有景点60岁免费)，正面是高出地面的巨大的长方形地基遗址，这应是曾经的面阔九间的“大觉六师殿”，属隆兴寺主殿，该殿建于北宋，败于清末，梁思成先生也只见到一堆土丘。一个殿的遗址都这么宏阔，就有必要简叙一下该寺的历史沿革了。

隆兴寺又称大佛寺，隋开皇(586年)始建，时称龙藏寺，唐代改称龙兴寺，清康熙(1713))御赐“隆兴寺”，现面向大街的天王殿匾额下的寺名是“敕建隆兴寺”。朝代更替，但唐宋元明清历代帝王对此寺都重视有加，其宋代的一组佛教建筑更是恢宏夺目，闻名遐迩。隆兴寺占地135亩(82500平米)，寺院建筑依南北中轴线作纵深布置。我们从南到北、瞻左顾右在惊叹、倾倒、享受中大饱眼福。摩尼殿、牌楼门、戒坛、慈氏阁、转轮藏阁、康熙御碑亭…等等，其中有包括崇伟甲天下的金铜千手观音立像等六处文物堪称全国之最。

走过一段甬道，我们面前便是宋代建筑的艺臻极品一一文物价值最高的摩尼殿，佛经上说：摩尼珠入浊水，水即清。玄妙，深奥。摩尼殿始建于北宋(1052年)，重檐歇山顶，面阔七间，进深六间，四面各出一歇山式抱厦，使屋顶形成十字脊样式，像北京故宫角楼。我不懂建筑，只觉得：远看精绝美观、高雅大气，檐下斗拱宏大、分布疏朗。梁思成先生对其有过这样的评价：“这种布局，我平时除去北平故宫角楼外，只有在宋画里见过”。这形制就是海内外古建之孤例。

殿外门前放有1.4米高的石香炉，也为宋代雕制，炉身所雕药师佛和手握兵器的十二神将栩栩如生，你不能不驻足！

进得摩尼殿，佛坛上正中供奉的是佛祖释迦牟尼。于此，佛祖讲经说法上千年，佛祖两弟子侧立左右，两侧莲花座上是文殊、普贤二菩萨。五尊佛像均为宋代原塑，他们见识了一代又一代的朝圣者，早已洞悉了人间百态，千年之中佛们可知人性进化了多少？在我们肃然起敬时，虔诚的信众在接踵跪拜。但愿人们的慈悲之心与日俱增！这里建筑之美无与伦比，大小工艺巧夺天工，整体布局精美绝伦，教化之韵融入整个庙堂。殿内四壁的大型壁画是人神合体的艺术表达，出自明代。

更令人震撼是摩尼殿北壁的一座泥塑五彩悬山，悬山中现存塑像三十余身，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的五彩观音菩萨像，俗称“倒坐观音”，在此以这种形式再现了观音菩萨在自己的道场说法的热烈场面。最近我常在小视频中刷到这尊跣足抱膝而坐的观音菩萨像，伴着清悠的音乐，看着神态安祥、身材柔美、姿态优雅、端庄恬静的犹如人间淑女般的观音，充满了治愈感。今天真真切切地来到了她的视下，与这座五彩悬山零距离接触，叹为观止！这尊观音像被称为“东方美神”，原塑于北宋，明代曾进行过修补，鲁迅先生非常欣赏这尊塑像，称赞其为“将神人格化了”。

看过门额为“妙庄严域”的庑殿牌坊门，走进戒坛，这是为数不多的僧人受戒之地，此戒坛在清康熙年间建造于明代遗址上，坛内石砌宝座上供奉铜铸双面佛像。走过韦陀殿遗址，我们直奔“转轮藏阁”。这座大名鼎鼎的转轮藏阁建于北宋，是一座平面近似正方形的二层楼阁。建筑结构绝妙，被梁思成先生赞为“木构建筑之杰作”，元明清均有重修。近代它又经历了无数的战乱而完整幸存，这是我们今人的幸运。

转轮藏阁内的转轮藏是一座巨大的可转动的藏经橱，古时可方便僧人取放经书，为宋代遗物。该转轮藏直径7米，由藏座、身、顶三部分构成，中间设一根木轴上下贯穿。它可堪称中国现存最古老的转轮藏，是隆兴寺六最之一。

不远处是康、乾碑亭。一旁是龙藏寺碑，亦是隆兴寺六最之一，此碑立于隋开皇六年，其书体在书法艺术发展史上处于承前(南北朝)启后(初唐)的地位，有“楷书之祖”“隋碑第一”之称，只可惜我对书法属于叶公好龙。紧临着的是“慈氏阁”。慈氏阁建于北宋，亦是一座平面近似正方形的二层楼阁。慈氏是梵语弥勒的意译，阁内所供弥勒菩萨像高7.4米，为北宋时期独木雕制。目测感觉，直径不够2米的巨木无法雕成，那时这里的弥勒佛还没长成笑容可掬的可爱的大腹便便。

还是面阔七间、三层三重檐的大悲阁更令人瞠目。未及入内，廊檐下出自三个书法家的三块匾额就让人驻足，我是急急地走近了大佛。仰望大佛，那种震撼感与压迫感难以名状，顿感凡人的渺小与微不足道。这尊铜铸千手千眼观音菩萨像高21.3米，你得大仰头才能瞻仰到大佛的全貌，隆兴寺又称大佛寺由此佛得名，有的信众倒头就拜。

此大佛为北宋开宝四年(971年)奉太祖赵匡胤之命铸造，为我国古代铜造像之首。其42臂中除当胸双手合十外，两侧各20臂呈辐射状分布，手不仅执法器且均饰有一眼。(以40只手眼配以佛教三界中25种果报，即为千手千眼之来历)。芸芸众生在肃穆的大殿中于大佛的俯视下，随心所欲被规制，可以立地成佛，这更是皇家所愿。从北宋时的人世间来看，届时正处宋辽对峙，辽造木塔，宋造大佛，遥相呼应，互不相输。

这尊举世罕见的铜铸菩萨像也历经磨难，近代尤甚，曾经失去双侧手臀，大悲阁建筑损毁坍塌，大佛曾在风雨中坚守，与日月星辰相伴，文物的命运与国运总是息息相关！

弥陀殿在隆兴寺殿宇中属小字辈，始建于明代(1510年)。其殿北是中轴线上最后一座建筑：毗卢殿，建于明万历年间(1607年)。面阔五间，垂檐歇山顶，所悬匾额“毗卢佛殿”为乾隆帝御笔。殿内供奉的铜铸鎏金毗卢佛通高6.72米，呈宝塔状，全身共分三层，每层均是四面佛。三层莲花座的一千个莲瓣上都有一尊小佛，通体共有佛像1072尊，形成“千佛绕毗卢”的壮观场面。此尊造像构思巧妙，造型独特，做工精良，为一件难得的明代艺术珍品。

一气呵成，细细赏完这些历史瑰宝遗存，身累心不累，脚沉眼不沉，(落笔的只是我认为的重点)，那株1300多年的古槐引我驻足乘凉，我对它肃然起敬。它见证了这里的朝代更替，建筑的毁兴，人间的烟火，它是历史的一部分。

数千年来，我们的先人以高级的审美、以不拘一格的艺术创造、以天人合一的道法、以儒释道的处世观，用登峰造极的艺术形式把理想物化，给我们留下了宏观的、微观的、可见的、不可见的数不清的文化、宝贝、遗产与精华，要敬畏、珍惜、保护、继承。

走出隆兴寺，正定古城的四座塔寺、文庙、城墙还在等着我们，已近下午4点，今天还能观瞻两个塔寺。

第一站：天宁寺。塔寺，一般是先有塔后有寺。此寺始建于唐代，北宋大观年奉敕改为天宁禅寺，寺内原有沿中轴线各种完整佛寺建筑，现仅存凌霄塔。凌霄塔早期称“慧光塔”，后人根据其挺拔、高耸、直冲霄汉的雄姿而改称。我先绕塔一周，塔平面呈八角形，为九级砖木混合结构，属楼阁式塔，高近41米。查阅资料，发现此塔非同一般，对其所述太过专业，不懂，抄录无趣。只取眼前的感性认知，蓝天浮云时，塔尖或可与白云对话，与天神沟通。塔身秀挺，檐下一圈一圈的褐色斗拱如同彩花，只觉这是一个高耸俊拔、玉树临风的通天艺术品，猜想信众们还未跪拜就会被迷倒了。我们没能上塔，但于一层入拱门，走了个通透。时人笃信塔有灵气，绕塔可祈福，此时，有数位老人正在绕塔。

离开时，塔寺入口处一对石狮子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它们形象可爱，眼凸脸长，调皮不恭，既不凶猛也无臣服，实属少见，经确认为元代之物。

正定开元寺让我们逗留了好久。一提到开元寺，我们定会想到唐代，是的，这里的许多文物就出在唐朝，寺院一侧就是开元寺遗址发掘现场，透过玻璃护板可观坑内层状。

未到开元寺，早已看到寺内须弥塔。寺内此时人少清静，视野开阔，草坪规整。此寺始建于东魏(540年)，寺内现存建筑为三门楼、须弥塔、钟楼和法船殿遗址。其主殿在后，钟楼、须弥塔于殿前左右对峙的布置是唐代佛教寺院建筑典型的布局。三门楼位于寺院最南端，于唐(692年)建成，现为开元寺出入路口。这路口就大气豪放，体现了盛唐风格。

须弥塔位于法船遗址西侧，始建于唐贞观十年，高42.5米，为砖石结构九级密檐式方塔，塔身底层砌一米高石陡板，我在塔基上面走了一周，感觉简洁古朴，无比坚固，造塔者定有寓意。在夕阳下，塔身坚美，方正高挺，稳重端庄，塔影远扬。我更喜欢塔底层四角浮雕的八躯力士，形神毕肖，那力扛千斤、咬牙瞪眼、全身叫劲的人间俗态让人忍俊不禁，这种浮雕在隆兴寺大佛基座处更为丰富，身形扭曲得十分可爱。

寺院西南角卧有一巨大石龟，这是从旁边的遗址中发掘出来的。石龟侧后是众多笑容可掬的石狮子，任何心有不快的人看到他们定会一解心结。我们坐在那里，侧看法船遗址，右看钟楼，这些沉淀了传统文化与宗教信仰的古老文物亦可渡现代人吧。

正定的夜晚辉煌热闹，我们也不能错过。网约车至古城，城墙及周边人声鼎沸，火树银花，灯火通明。我们叁个随人流登上城墙，一览灯红塔明的世界，凉风拂面，城楼生彩。沿着城墙散步观景，城墙之宽令人感叹，我看能并开汽车，起码是万里长城宽的两倍。从垛口向下望去，下面竟然还有两道城墙，三道城墙成阶梯状分布，层层递进，构成复杂的进攻防御体系。在冷兵器时代，有这样的城墙可谓固若金汤，同时反证：古时这里战事频发。今晚，走在正定的明城墙上，看城墙内外，莺歌燕舞，欢声笑语。但古老的城墙有着记忆：这里曾经有过金戈铁马，沙场点兵，破寨攻城，和平从来不是自然走来的。不觉间闪回了一下正定的史记。

正定有着悠久的历史，西周时为鲜虞国都城，国小人勇，续国数百年，后被晋国所灭。春秋战国时正定又是强悍能战、由游牧定居的中山国人(鲜虞人的一支)的地盘，战国后期中山国最终被赵国所灭。秦时为东垣县，汉改为真定县，汉文帝时属常山郡，(三国时期赵云称常山赵子龙)，最终清雍正元年改为正定县。正定县属国家历史名城，历来都是郡、州、路、府治所，有1600多年建城史，战乱时是兵家必争之地。坚不可摧的城墙是护卫城市的堡垒，不可或缺。城内建有：九楼四塔八大寺，二十四座金牌坊。现在我们就在古城拜访。

我的穿越思绪被璀璨多彩的古城夜景拉回，夜晚的古街可尽情吃喝玩乐。临济寺的澄灵塔犹如灯塔，光耀周边，明天我们去拜谒；广惠寺华塔恰似高高在上的巨大的夜明珠，煞是好看；开元寺遗址亮如白昼，可一览无余。

28日早晨先入县文庙，其始建于明洪武七年。今晨这里突现各种传统乐器，人们着礼服，行古礼，肤色不同的外宾亦在其中，小学生们在诵读《论语》篇章。原来，今天即2024年9月28日，是孔老夫子诞辰日，人们聚拢而来，正在举办纪念孔子诞辰2575年祭祀典礼。这让我们心生感动，敬佩有加，理应：尊圣崇礼，天下大同。

刘昱立领我们俩转去府文庙，此文庙创修于宋代(1070年)，明清两代增扩、重修。这里幽静无人，环境雅致，寓教于实。我盘腿坐在院中石桥拱顶上留了个影，我们以自己的方式祭拜孔夫子，入堂、行礼、听课。东西侧殿语录上墙，实物示教，阅之世人皆可受教。

再入古街，寻唐朝古碑，过阳和楼，瞻关公庙，进临济寺。

临济寺建于东魏(540年)，因临滹沱河北岸，故以临济为名。元明两代修扩，明末清初荒废，清末重修。于今临济寺香火很旺，常住僧人有数十名，常举僧事活动，慧憨法师言：佛祖即是“自心”，佛教不是“怪力鬼神”。大雄宝殿内和殿前的香炉上香烟缭绕，善男信女们见炉上香，入殿拜佛，诚心一片。

寺内澄灵塔建于唐朝(867年)，是八角九级砖仿木密檐实心塔，实为唐代高僧义玄禅师衣钵塔。元明清均有修缮，塔高30.47米。抬头望去，可谓：机锋四出，八面玲珑。古建专家梁思成先生考察后写到：“这青塔在正定四塔中为最小一个，但清晰秀丽，可算塔中上品”。细观这塔如此精妙，我们只有绕塔以拜的份儿了。

塔侧有碑刻，竟然是大家赵孟頫奉敕撰，临济寺魅力有加。

至此已拜三塔，最后是梁思成先生称之为“海内孤例”的广惠寺华塔，昨晚远观是灯塔，现要零距离拜会。

广惠寺是正定八大寺之一，始建于唐贞元年间，距今1200余年。寺内现存的主要建筑就是华塔了，塔高33.35米，远望像支巨型花束，民间俗称花塔。也对，古字“花”“华”不分，叫“花塔”也不俗。有数对老夫妇以顺时针方向在转塔，求好运。我也细观了一圈。华塔平面为八角形，由主塔和四小塔组成。主塔居中，四小塔于四斜面附主塔。整塔构形复杂，奇妙难述，四层最是精华：沿八角八面布局交叉塑有狮、象、佛、菩萨、力士、海兽等，形象生动，排列有序，就像一个小型雕塑艺术之宫，但我数不清共有多少艺术品，造塔者可谓脑洞大开，匠心独运，既收纳人心又让人喜欢，叹服古人。

午饭选中“郝家排骨”饭馆，刘昱所点菜肴顺口好吃，排骨叫客。

中午乘网约车驶离正定，直奔石家庄市河北博物院，所过滹沱河为市县界河。河北博物院其规模堪比国博，我们先走入“大汉绝唱”馆，见识国宝，继而战国雄风一一古中山国，燕赵悲歌，壁画陶瓷…，直看到腿麻脚酸，兴致未减，几近闭馆，仍人潮如涌。今天于全国所有的博物馆都是打卡热点，人们深知：那里汇集着人类文明史与奋斗史的物证，那里积淀着我们国人文化自信的底蕴，那里盛装着中华民族大家庭数千年的瑰宝与精华，那里见识着我们祖先创造的奇迹与辉𤾗。

虽意犹未尽，奈何高铁催时。两日河北行，超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