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台西峰一日禅

如晏

邓老师是一个诗人转隐世的修行者，经常和老伴去寺庙斋戒。因女儿在北京工作繁忙，便和老伴从天府之国过来照应。家务之余，去寺庙转转，仔细观察追寻其中的故事，再写成妙语连珠的文，是邓老师的拿手好戏，也是偶尔闲暇时的开心之事。

又到秋美时节，想起西峰寺的传说，便约邓老师一同前往。

尽地主之谊，总要做点功课，戒台寺跟着西峰寺出现在地图上。古城地铁站接到邓老师，先走戒台寺，出来后午饭，再去西峰寺，坐在老银杏树下喝茶休息，路线就这样定下来了。

五环的拥堵似乎只在北边和东边，西边大都是畅通的。绵延的燕山山脉是北京城西的天然城墙，郁郁葱葱一路南去是从看到玉泉山塔开始的。每次路过见到此塔，似乎就闻到了北坞公园一片片稻田散发出的稻香味。三山五园的连片，让京西北掩映在绿中，时而深邃如墨时而豆蔻初开。

在古城地铁站接到邓老师，一路奔西进山，盘山路七拐八拐几下后，戒台寺到了。停车从石板路上去，阳光透过树影撒在斑驳的红色砖墙上，苔藓隐在墙壁和砖石台阶的缝隙处，一股禅意扑面而来。邓老师脱口而说“要经常到寺庙转转，”接着便说起了皈依的事情。我忙问“您皈依了么？”“我还受不了清规戒律，但我老伴皈依了，她如果皈依早一些，应该会躲过前两年那次大劫”。

邓老师的老伴两年前晨练时不慎摔倒，导致血冲眼，双目失明。“如果当时摔倒了不急着搀扶起来，让她躺一会，血液会慢慢回流，眼睛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邓老师不无遗憾地说。

每个人都会有遗憾和希望，寄托在物质或者精神世界后似乎可以找到一个来源或者归宿，一路行走少了纠结多了安稳，从容的走着，终归是一种专注的状态。

不记得来过戒台寺，可进入后，景象却是熟悉。进门直走，摆在院落的茶座紧贴着半人高的灰瓦院墙，墙外空空，隔着空是繁华的西三环，中央电视塔在一众楼宇中凸显。

邓老师进戒台寺后就开始找戒台，而我似乎下意识的躲着戒台，僧扣僧门，佛刻佛印，我只敬畏便好。眼睛投注在光影花草间，盯着垂挂在红墙上的绿植，各种角度去寻找一种朦胧的影像，一只松鼠在墙上的藤条玩耍，把镜头扫过去，就这一下，松鼠已经跑墙缝后面了，只拍到一截子尾巴。这尾巴看上去和狐狸尾巴没什么区别，或者是在我的印象中没有什么区别。

一缕阳光射了眼，似乎瞬间增了胆量，便说“戒律是不是佛家后来发展出的一个门派？记得有故事说南朝粱武帝笃信佛教，出家者众，以至于良田荒废无人耕种，于是下令僧者不得食肉，以此减少出家人数，自此不食肉也成为佛家戒律之一。”邓老师说“皈依者一月食素两日便可”，我说“各个时期各个门派遵循的不同吧”。

说话间，过了大雄宝殿西边门，进到大斋堂前的空地。一阵阵香味传来，很是诱惑人的味蕾。便说“不知他们是否需要义工，来学徒一段时间，学学这样香的斋饭用的什么油什么菜怎么做出来的？”邓老师听后立刻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修行方法，只有沉进去才是修行的开始”。一个着灰色僧服的和尚走过，邓老师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笑容可掬虔诚万千的问“请问师傅，这里接受个人来做义工么？”师傅回答“我们只接受团体”，“有斋房可以住么？”“没有，只有打工人有宿舍可以住”。邓老师感叹的说“我和老伴在在四川时每年都要去山上住几个月，我们在那里租了斋舍，住在山里修行真是清净啊”

沿着大斋堂前影壁西侧拾阶而上，活动松、自在松、卧龙松、九龙松、抱塔松把戒台寺分割成上下两院，松枝如巨伞支撑出华盖。 “遥看积翠影，已觉闻涛声”，脑海里回映出1987年和老二穷游到北碚缙云山去听松涛的片刻。

已经记不清楚当时是怎样选择的路线，从竹林中一条小路一直上升，路遇一农家，一个大嫂在门口，我们讨水。大嫂给端出一个黑色的碗，水是热的，上面漂着油花。我喝了两口，老二不肯喝。离开后她说“上面是猪油”。从宜宾上船，我们一路大多时候仅以那一蛇皮口袋橙子为果腹食物，船到重庆时，见到馒头像狼见到了羊。老二吃了两口就开始恶心呕吐，她说“里面掺了猪油”。一个在不食猪肉家庭长大的孩子，身体里早已印刻上了食物的印记，外来者不慎闯入，必引起混乱。

我走着纳闷着，来听松涛声了，怎么不见松树？一路竹林里攀爬，当我们气喘吁吁的到了山顶，才看见半山的松林。喘气间，一阵风过，松针拍打着松针疏忽的远去，似燕子飞过，似多米诺骨牌倒去，似和声又似独吟，只那么一瞬。

我站在戒台寺“活动松”的华盖下面，看着松针间细碎的光，听不到声响，星芒在松枝的缝隙里游走，换个角度都不一样。“活动松、自在松、卧龙松、九龙松、抱塔松”这几颗有名字的松实在是老出了气势，老出了精神，老出了姿态，老出了魂。不知秋风乍起时的松涛会是什么样的声？

恭亲王居住的牡丹园在千佛阁和戒台殿中间，进门正面一小花池，恭亲王的石雕像在花池正中迎接着宾客，左侧横着一排文创殿屋前是太湖石围起的花池，几颗翠竹在花池里比划着风姿。右侧纵向一排房间经营着咖啡茶蛋糕。正面小花园后二进门关闭着，正在维修。邓老师心心念念的戒台殿也闭门修缮中，看来邓老师还要在红尘里浸泡下去。

一路走来，邓老师兴致勃勃的拍照，问讯，仔细查看诵读碑文，口中不时妙语连珠，完全是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童，没有年逾七十的状态。我想，大隐隐于世就是邓老师这样的吧，至于是否皈依，可能更多是个人需求和真正修行之间的区别。佛到底是什么呢？

戒台寺是一个释道合一的庙宇，佛堂壮观、道观简约，烟火气从方丈院飘来。回到大斋堂，正好赶上斋饭，一位二十元，九种蔬菜混起来，味道非常好，米饭、双色馒头、小米粥。几个阿姨一人一个大桶穿梭在男女分两边的斋堂里，声音非常响亮的喊着“谁还加菜请举手、谁还加饭请举手”，同饭前众人双手合十静坐听佛音的安静形成鲜明的对比。所有人都默默吃着饭，饭毕起身悄悄把碗送去餐台，没有其他声响。

从戒台寺出来直接去西峰寺，还是要下到山下再从另一条路上山。这条路僻静很多，几乎不见车人。目的地边是工地，造的什么还看不见。进入大门后杜师傅领我们到了地宫，也就是恭亲王儿子载滢的墓地。地宫门上方口两侧竹林异常茂盛，雕刻并描金的大大的福子躲在竹林后地宫墙面上。也许是在寺庙游走，我把福字看成了佛字。

记得地宫里有一眼泉，却没想到这个时候的地宫是进不去的。开门下台阶，水有十厘米高，我以为地面是平的，便说进去没问题。穿起杜师傅拿来的长筒雨靴，邓老师三步两步的就往里走，没走两米就喊起来“进不得进不得，水已经进鞋子了。”我一手拿着矿灯另一只手想用手机拍照，已没有了机会。地宫里无灯，矿灯的那点光照射到里面的石壁呈浅豆绿色，在水里飘忽着，就这么一会，阴森森凉沁沁的气息非常强烈的冲了过来。想起邓老师说“感到阴森时就念阿弥陀佛”，我连忙念叨起来，阴气少了些。

带着河南口音的杜师傅在门口说“前几天刚下大雨，没下雨前里面没有水，可以进去。”邓老师问“你在这里这么多年，有没有感觉到异常的事情？”杜师傅回答“有一次，夜班回宿舍，走到合院花园，突然脑门子紧起来，恍惚了一会就缓过来了。”

想起河南大暴雨后，河南新乡已经沉寂多年的百泉又开始涌动的事情。这几年北方大雨多了起来，地下水该是得到了充足的补给，北方是否会摆脱缺水这个难题，进入郁郁葱葱的年代。也就是历史上少数民族不侵犯汉人的年代了呢？可现在打的是金融战科技战，不是食品物资抢夺战了。

湿了鞋袜的邓老师兴致不减，又跟着杜师傅去远看西山大佛，近观百年老藤。坐下摆起茶后，没喝两口，又再看老银杏树边的石碑，仔细辨认读出声，并仔细拍照。终于，在邓老师看到石碑西边红色殿堂时高兴的说“这就对了吗，一个寺庙怎能没有佛堂”？可走进一看，有一牌子写着“某某单位业绩展”后瞬间没了兴致，回到石桌坐下喝茶了。

我给邓老师讲起若干年前在此地遇到的神奇故事。酒后睡的好好的被锁在屋子里的人会在隔墙房间出现，听熟悉这里的人说，这事出现过几次。这里的建筑是以旧修旧，很多材料都取自吴三桂花园，难道陈圆圆的魂附着在某个门框上？还是千年银杏偶尔化作神仙，以夜游症的方式，逗人们乐呵乐呵呢？邓老师说“阿弥陀佛。”

和邓老师约好，过完十一后找个好天去云居寺，那里有上万块石刻佛经。我想起西边某个寺庙有两座塔，很是漂亮，但记不清楚是不是云居寺了。脑海里这时出现了一个画面，一块块排列在大厅里，被阳光穿透的石块。

刻着佛经的石在天上也在地下，在地下是沉重的石头，在天上依旧是沉重的石头，但是，是可以飞起来的石头。

我愿活在人间、哪怕苟延残喘，

‍也会有清新的空气和水、会有四季的冷暖；

‍我愿活在人间、哪怕不能如愿，

‍也会有道、佛、禅，

‍会有松鼠和狐狸同样的尾巴，跳弹；

‍我愿活在人间、哪怕目不识丁，

‍也会有悦耳的歌声，和朗朗书卷，照亮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