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东拾忆》 线上画展之三

徐伟灵

<p class="ql-block">  《润东拾忆》线上画展之三</p><p class="ql-block"> ———浴室与水塔</p> <p class="ql-block">  走过大港河西岸,蓦然一瞥,就看到座残破的水塔:红砖塔体斑斑驳驳,塔身还斜插着两根角鉄;上塔的钢筋梯子歪歪扭扭,锈蚀不堪;塔下更是一片倒败狼籍的建筑,缺顶少窗……临河朝东的一面用围墙遮挡起来,朝西则是一汪水塘。</p><p class="ql-block"> 这不正是我五十余前打工时,搬砖和泥,参与建造的浴室和水塔吗?!</p><p class="ql-block"> 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即便围着它转了两圈,勾了几笔速写,拍了几张照片,回家便一鼓作气画了两张画。</p> <p class="ql-block">  大港的老浴室在南街上,门脸不大,门头倒颇有几分民国风。进门便是条狭长的通道,那时,停电的日子比有电的日子多,通道壁上凿有小龛,内置油灯或风灯一盏,以供照明。</p><p class="ql-block"> 通道的尽头是个不大的柜台,柜后墙上挂滿了小小的竹筹——也叫“飞子”。“飞子”上塗有不同的颜色,以区分“普浴”、“雅间”、“搓澡”、“修脚”等不同服务项目。</p><p class="ql-block"> 卖“飞子”的是袁先生,他也是浴室的经理。</p> <p class="ql-block">  袁先生面容清㿑,身体羸弱,但目光倒有些犀利。常年穿着厚衣或披着棉袍。据说,他早年当过地下党,还曾孤身过江,为大軍传递过情报。</p><p class="ql-block"> 照理说他也应是位“有功之臣”了,但在动乱中,他还是被一“卢”姓坏种,率领“张爱武”、“朱爱武”等一众疯狂暴徒,刑讯逼供,拳打脚踢。这帮人以同样手段暴虐过这条小街上许许多多我们的父辈。</p> <p class="ql-block">  屈指算来,这帮人如果活着,都已是或将是耄耋之人了,在家或者都像是慈眉善目的老爷爷老奶奶了。</p><p class="ql-block"> 但,在这里,我还是要诅咒:</p><p class="ql-block"> 无论是生,无论是死,你们的魂灵将永远得不到安宁!</p><p class="ql-block"> “宽恕”自然是一种美德。但伟大的革命导师列宁同志却忠告我们说:</p><p class="ql-block">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判!”</p> <p class="ql-block">  柜台的左手悬一棉布帘,掀开进去,便是“普浴”,左手再往里走,便进入到“雅间”。</p><p class="ql-block"> “雅间”与“普浴”的差别主要在于“浴椅”的长短,“雅间”的长,可睡可躺,应该称作“浴床”。床的斜靠背可以掀起,内为木箱,可存放換洗衣物。外衣。则由跑堂的用叉棍叉起,掛在墙上。“普浴”的因为短,只能称为“椅”,上面除堆放衣服外,留下的地方不大。因此,浴客的流換也就快一些。</p> <p class="ql-block">  两室均置有大鉄炉,鉄皮烟道弯曲以后穿窗而出,天冷时一进去,便有暖风扑面。</p><p class="ql-block"> “ 普浴”向东,“雅间”向北,各有一小门进入“搓背室”。这里放宽木长凳两条,大水缸一只,木瓢数把,絲瓜络若干。“浴客”趴在长凳上,接受搓背擦身的服务。</p><p class="ql-block"> 搓背的叫“小兔子”,手法一流,敲背敲腿的节奏感,堪与大乐队的打击乐高手一拼。</p><p class="ql-block"> 搓后,木瓢舀水,冲去余垢,再入大池清洗。</p> <p class="ql-block">  搓背间有小门进入浴池。浴池依次为大池,二池,头池,联在一起,一字排开。 </p><p class="ql-block"> 大池最大,水温适中;二池略小,嫌水温不过瘾的可入二池;最里面的头池水温最高,池上用大厚木条板盖住,腾腾热汽,皆由此而来,一般人不敢靠近,只有一些老客才会躺在旁边蒸蒸筋骨。</p><p class="ql-block"> 三个池及地面皆用大理石辅成,洁净光滑。</p> <p class="ql-block">  搓背间与浴池间的墙上挖一方洞,朝浴池的一面装玻璃,上置电灯。停电时则放风灯,两室共用一灯。所以浴池里的光线就很昏喑,加上屋顶为拱形,回声很大。所走进去,只觉白雾茫茫,水汽濛濛,人影绰绰,讲话时回音嗡嗡……一片混沌。</p><p class="ql-block"> “浴室”又称“混堂”,我想,这大概就是“混堂”得名的来由吧。</p> <p class="ql-block">  其实,走出去看看,江南的浴池(或称“混堂”,挌局大致都差不多,城乡亦无太大的区别。</p> <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七年的初冬,我和几个小弟兄结伴去南师参加美术类的专业考试。按照要求,需第一天确认各自的考场位置,第二天参加考试。</p><p class="ql-block"> 第一天,乘火车到南京,出站后乘3路公交车到南阴阳营下。进南师,找考场。刚恢复高考,报考的人实在太多,挤了半天,才算落实下来。</p> <p class="ql-block">  出了南师,沿着宁海路一直走到湖南路,一路寻找旅社。外地来的人太多了,都想就近住下,家家旅社爆滿。</p><p class="ql-block"> 我们一直找到丁家桥浴室,问起:能住否?答曰:普浴间,一张浴椅,一夜四毛,可以洗澡。</p><p class="ql-block"> 这也太可以了,旅社起步价便是一块二!还无暖气,无洗澡。乡下人阮囊羞涩,这怎能不高兴。</p> <p class="ql-block">  只是有两点不爽:</p><p class="ql-block"> 其一,必须11点后进去,进去后还得等待浴客清场;</p><p class="ql-block"> 其二,这里的浴椅比吾乡普浴的略长,比雅间的略短,无法搁脚。</p><p class="ql-block"> 浴室里有数张方凳,但凳少人多,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哪还能怎么办,上!动手搶呗。就这样,每人都有了一张。</p><p class="ql-block"> 在浑汤里洗了个澡,虽然有一截腿悬在外面,但脚却搁住了,盖上说不出啥味的浴巾,在暖暖的空气中,睡了美美的一觉。</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九七七年参加高考时,留下的终身难忘的小插曲。</p> <p class="ql-block">  还是回到水塔吧。</p><p class="ql-block"> 后来,搞不清楚什么原因,要在文昌宫以南,食品站以东重建个浴室。我躬逢其盛,去打工。</p><p class="ql-block"> 一个毛头小子,不会木工,不会瓦工,只能做小工:抬抬沙,挖挖土,搬搬砖,和和泥;搭搭脚手,扎扎钢筋;也曾抛砖上架;也曾提灰登顶……</p><p class="ql-block"> 干一天下来,能得七毛大洋,很滿足,很髙兴。</p> <p class="ql-block">  老浴室是用人工供水的,新浴室则要造一座水塔,在塔旁挖一口水井,装上水泵,自行供水。</p><p class="ql-block"> 虽然临近大港河,但这条河直通长江,受潮汐的影响,河水涨落不稳定,不如打口井。</p><p class="ql-block"> 水塔并不高,至多10米;井亦不深,不足8米。</p><p class="ql-block"> 建水塔的麻烦在于搭脚手。那时没有塔吊,也没有现在那种成系统的钢管脚手架和连接部件。全凭铁絲麻绳将一根根毛竹连接而成。</p><p class="ql-block"> 还有就是运砖。5、6米以下,全靠抛接。下面一人双手托起砖块,向上抛甩;上面一人顺势接放,整个过程流畅快捷。我顶多只能是两块一甩,但有经验的则能三块起步,四块亦可。</p><p class="ql-block"> 髙了,此法就不行了,只能麻绳系钩,钩起装好砖头、水泥的筐或桶,一把一把向上提。</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打井就方便多了,瓦匠师傅只需在预定的位置画个圈,然后用水泥将红砖依圈而砌,待水泥干后,小工们跳进圈内挖土,挖到一定深度,井圈自然下沉。这样,瓦匠们只需站在原地砌砖,小工们不断挖土,井圈不断下沉,到了一定深度,井就打好了。只是在1米5左右,需要用粗毛竹搭起三角架,上系油轱辘。吊人员出入,吊下面的泥士出井。</p> <p class="ql-block">  工地上小工略多于大工,小二杆子们聚在一起那就有点热闹了。</p><p class="ql-block"> 时值“形势一片大好”;“形势一直大好”。“东风吹,战鼓擂,現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p><p class="ql-block"> 于是小二杆子们虽然身着补丁摞补丁的旧衣衫,脚蹬滿是泥桨的解放鞋,依然心系天下,壮怀激烈。特别是休息时聚在一起,熙熙攘攘,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大有拯救天下,舍我其谁的气概。</p> <p class="ql-block">  领班老魏,(领班,就是现在的包工头,)魏家墩人,虎背熊腰,声洪如雷,</p><p class="ql-block"> 上来劈头盖脑就是一顿臭骂:</p><p class="ql-block"> “你们这一个个小日老娘的,这一天天的烦你娘个鬼曰逼的空神!想做哼呢?阿是都要做总理啊?……”</p><p class="ql-block"> 有人还想跟他拽两句“肉食者鄙,未足远谋……”话没说完,迎面就挨了个大巴掌:</p><p class="ql-block"> “鄙你娘个头!好好看看你的脚,好好摸摸你的头,脚底下不能被钢筋插到,头顶上不能碎砖头烂水泥块子砸到,一天下来,全手全脚地拿到你那七个大铜板,比哼呢都要好!”</p><p class="ql-block"> 骂完,又是两个大逼兜。</p> <p class="ql-block">  时至今日,吾侪皆年过七旬。自然,谁也当不成总理,连总经理都没有一个!</p> <p class="ql-block">  闲来翻到张中行老先生的打油诗一首:</p><p class="ql-block"> 风云归你老,</p><p class="ql-block"> 时事管他妈。</p><p class="ql-block"> 睡醒寻诗兴,</p><p class="ql-block"> 爬墙看曰斜。</p><p class="ql-block"> 读后觉得,这怎么和五十年前老魏那一通简单、直接、粗暴的嚣骂有异曲同工之妙呢?</p><p class="ql-block"> 哈、哈、哈、哈、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