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堡梯田：一枚上苍按下的手印

山夫

上堡梯田：一枚上苍按下的手印 山夫 国庆过后，与几个朋友相约，一起来到位于赣州崇义的上堡梯田游玩。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还真的恰逢其时。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上堡梯田分明就是挂在天地间的一幅画！我们已然是画中人了。 　　上堡梯田海拔最低处只有280米，最高处却达1260米，落差几近1000米，占地面积高达万亩。可以想象，只要人进入其中，落差之巨大，面积之宽阔，仅靠双脚丈量上去，不知要经过多长的时间？虽然说一步一景致，百步一风光，但绝大多数游客选择让游览车送自己一程，兴冲冲地前往高处。 游览车沿路而上，游客旅途轻松，全身舒泰，一边用眼睛捕捉风景，一边不忘往脑海揽储美好。如此看来，游客接待中心对面山体上，赫然醒目的“世界的上堡梯田”，这几个大字真的不是徒有虚名。 　　游人如织，徒步行走于画中，陡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与豪迈。满田满塅的稻子显然没有让人们失望，被农民的汗水喂得黄爽爽，金灿灿的，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加流金溢彩，妙不可言。摆在游客们面前的，每一坵田块都呈条状，因山形地貌而异，凹凸有致，丰腴也好，苗条也罢，丝毫没有对立的情绪，统一被长时间的阳光，镀得黄澄澄的，恰似一条条金色的绶带，让人赏心悦目。 游客的步子自然轻快，沿平缓斜躺的水泥地面，徐徐前行，仿佛朝山顶滑了上去，画中游的感觉惬意而神怡。登上梯田顶端极目眺望，山脊山坡山腰山窝，金色稻田层层叠叠垒砌而上，心有灵犀的紫燕纷纷赶来，把热闹的氛围调到一个高度，将欣喜的心情烘托得更加充盈。 　　在美不胜收的田野面前，我除了收获喜悦，往往还会自惭形秽，继而忍禁不住扪心自问：是谁在这里砌石成墈，垦泥成田？那一条条金色绶带拴着的勋章呢，搁置在哪里？这，难道仅仅是一幅画吗？要想揭开这一系列的谜底，必须站在历史的天空，才能开阔视野，朝下俯瞰。 游客观光，往往是平视与仰望，角度不同，感受自然迥异，即使登及顶端，朝下眺望，也还不能完全说成是俯瞰，况且视野亦会被山峦丛林阻碍，难以达到极目远望的效果。假如背负青天朝下看，视野更为开阔，全方位地探照灯一般，不但可以看见梯田，还能看到周边起伏跌宕的山峦，黄与绿，颜色甚为分明，哪些是山峦，哪些是梯田，一目了然。聚焦梯田，另有一番景象尽收眼帘，一条条如丝如带的梯田，已然成为一幅平面画图，失去了明显高低错落，层层叠叠的感觉，秋意浓郁的水稻宛若黄金泻地，金灿灿的一片，坦然展现又一幅别有意味的画卷，令人百看不厌。 青天有白云悠悠飘逸，绚丽的太阳依然在上面，打着温暖的招呼。这样俯瞰崇山峻岭中沟壑曲折的上堡梯田，这场面撼人心魄！众多曲曲折折的田塍，宛若手掌之中无数纵横捭阖的纹路，果真是苍天按下的一枚的手印！ 　　莫非上苍真的心怀苍生，护佑苍生，偏爱这里原本是穷乡僻壤的地方，有过什么特别庄重的承诺，才如斯郑重其事，按下这枚硕大无朋的印记？ 水稻自然需要水的灌溉，要想成为稻田，水资源必然是先决条件。上堡梯田在赣南来说，不但海拔高得出奇，而且最顶端的稻田几近山顶，毫不夸张地说，是一个不能不让人诧异不已的奇迹。 如果你惊讶得张开大嘴却说不了什么的话，上堡原住民会娓娓道来，告诉你，这里曾经有一个美妙的传说。 　　相传，不知何年何月，有天傍晚，南安府西北的一个茅棚野店，走进二位不速之客，他们怪异而疯癫。店里有一妇人，专给过往客人提供吃喝、住宿。二位疯癫客进来，二话不说，先喝了一百碗茶，将碗叠于桌面，又吃了一百碗饭，碗一如既往叠于桌面。他们回头一看那店妇，店妇根本没有恼怒之色，并不嫌弃他俩喝多吃多，脸上依旧堆满笑容。疯癫客甚为满意，便问店妇：“这个地方叫什么？”店妇幽幽长叹，回答道：“上堡，是石山荒岭无田无土的穷地方。”二位疯癫客把茶碗、饭碗拢在一起，捂着肚子说：“无妨，一层山一层田，吃得上堡人成神仙。”店妇灵光闪现，知道疯癫二客有些来历，急忙说：“光有山有田，没有水也活不了命呀！”疯癫客似乎试探什么，自言自语道：“要是有一碗酒糟，就好了。”店妇没有丝毫犹豫，连忙端出一碗满满的甜酒糟。一位疯癫客将酒糟置放在叠加的碗上，另一位提起水壶，就往酒糟筛下去，一边筛，一边念念有词：“上堡，上堡，高山岽上水淼淼。” 　　第二天早上，店妇请疯癫客起来吃早饭，两位客人竟不知所踪了，而店外出现了层层叠叠的梯田，以及淙淙流淌的山泉。这般煞有介事，仿佛天地之间，冥冥之中，真的有超乎人类的某种力量。 古人对难以理解，或不可解释的神秘自然现象，往往会归功于神仙。黄帝的涿鹿大战如此，刘秀的昆阳之战如此，愚公移山亦是如此，自然界很多事件好像真的有神力相助。不用猜测，传说中的二位疯癫客亦是一路神仙。果真如此的话，应该是上苍派遣神仙下凡，助力上堡的芸芸众生了。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值得人们感恩戴德的事啊！然而往前追溯，有相关资料表明，上堡梯田的开发历史始于先秦，兴于秦汉。挨至后来，明理学家、都御史王守仁撰写的《立崇义县治疏》，分明记载着，从广东迁入的客家先民，来到这荒山野岭，为了维持生计，依山建房，开山凿田。坡度平缓处则开垦成大坵，坡陡狭窄处则开垦成小坵，甚至沟边溪旁、墈下石隙，亦奋力开凿。依次从山脚开到山顶，不浪费寸土寸石，日积月累，便成沃土。明代徐光启的著作《农政全书》对此也是有所提及。 客家先民所历经的艰辛，是我们难以想象的。所谓疯癫客，应该是先民在辛苦劳作之余，心灵火花闪烁，而迸发的一个愿望，而后代代口口相传，给枯燥乏味的山野生活，添加一点生动趣味的佐料。 土地是可以生产粮食的，在华夏大地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之中，耕地一直是最为重要的资源，人类自身繁衍，人口增多，土地的稀缺性就自然凸显出来，更多的人为了生存发展的需要，都会去野外荒郊开垦、育土肥田。上堡梯田来历的脉络毕竟依稀可辨，如同山径一般蜿蜒，如同田塍一样曲折，如同雾气笼罩的山野，迷蒙而真实。我内心希望那个美丽的传说是真实的，最起码可以间接证实自己说的，上堡梯田是上苍按下的一枚手印！ 然而，事与愿违，虽然田塍溪壑依稀之中，就是一脉脉、一条条的掌中纹路，那近万亩稻田仿佛正是那超级大手印，又或者说那一片又一片的金色稻田或许正是上苍的美好祝愿，也无济于事。剪去时光的枝枝蔓蔓，扫除岁月的污垢灰尘，切开历史的真相，我们蓦然发现，所谓疯癫客这样的神仙，竟然仅是客家先民艰辛劳动中的渴望或者幻想。很多理解不了的，现在可以摆在我们面前的事物，往往是底层劳动人民坚韧不拔精神的体现，也是他们付出心血与智慧的象征，正如眼前的上堡梯田。每一块垒砌稻田的石块都是笔画，每一坵稻田都是一句诗，所有稻田层层叠叠而起，就是一首客家人别开生面的厚重生活史诗，是客家人千年农耕文明的活化石，揭示了客家先民如何与大自然和谐共生，互相发展共同成长的理念。 　　这里既是世界上“最大的客家梯田”，同时又享有“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和“世界灌溉工程遗产”的美誉。 心思沉静下来，我从云层的视角和浮想，落实到置身上堡梯田之中。这里，春季，黑黝黝的泥土与犁铧的对话过程中，心潮翻滚，耙平之后，汪汪着的稻田水平如镜，倒影山峦叠翠；夏天，禾苗分蘖拔节孕穗，绿油油的，俯瞰，是一片碧波荡漾的海洋，仰望，是一挂巨大的绿之瀑布；金秋时节最妖娆，与稻田亲密接触，拍上几帧照片，那高兴劲儿被黄澄澄包裹之中，会萌生出更为甜蜜生活的向往，并为之动容，为之奋斗；当寒风凛冽，稻田空旷，或许因为寒冷，沉静下来，彻底收敛，不再张扬，默默地孕育新的一年的希望……每一个季节，上堡梯田奉献出迥异的景观，让人迷恋沉醉于斯。 　　二十四个节气不知在这里轮回了多少年，终究还是修炼成如今的正果，秋意盈盈，令人眼馋而怦然心动。此刻，我倏然发现，在梯田上空飞行的紫燕，她们除了偶尔呢喃几句，大都像过江之鲫的游客，只为了前来参加群山簇拥，客家先民用勤劳和心智垒筑而成，那层层叠叠而金光闪闪的特别秋宴。华夏大地的子民一直尊崇金黄之色，也可能与收获时节有着某些内在联系。 在这金秋，只要来了，都是尊贵的客，无论男女，无论老少，也无论紫燕。我茅塞顿开，上堡梯田既不是简单的一幅画，也不是真的上苍按下的手印，有的只是天地人之间的一种默契。而那一条条金色缎带系着的隐形勋章，则是客家先民，以及祖祖辈辈直面穷山恶水，吃苦耐劳，敢于面向未来，敢于接受挑战，用智慧和力量改观环境的壮举。 　　来到这里，我们与其说是游览，倒不如说是拜谒。上堡梯田的自然平和之美，体现人类与大自然兼容共处之雅量，有这样深邃的认知，从某种意义上说，实际上已抵达哲学的范畴。所谓科学技术仅是人类谋取更好生活的其中一种工具，唯有哲学思想才能真正引领人类不断向前发展。 癸卯季秋 于云水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