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 一一革命回忆录(之四)

老孙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十、舌战川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46年盛夏,冀中人民迎来了抗日战争胜利后的第一个麦收。平原上麦浪翻滚一望无际,天上的太阳金灿灿的,地上的麦浪金灿灿的,广大军民的心情也如这波浪翻滾的麦浪,亢奋激越,金灿灿的。人人都在感叹:今年再也不用和鬼子汉奸抢麦收了!</p><p class="ql-block"> 国共两党和谈,城里的国民党军队也收敛不少,很少出城来骚扰,呈现出一派和平丰收的景象。</p><p class="ql-block"> 可是近半个月来,天上美式飞机南来北往不停地飞,战斗机、轰炸机、运输机一架接着一架地飞着,让人们心里有些疑惑,到底咋回事?日夲人走了,美国人来了?加之国民党假和谈真内战的消息隐隐传来,军民们原夲灿烂的心情都罩上了层阴影。</p><p class="ql-block"> 我冀南军区独立四旅,这时活动在山东高塘、恩城、夏津、武城一带,此时国民党假和谈真内战的阴谋已暴露,我旅接到军区命令,要转移到石家庄尹村一带。出发前,我们旅宣传队的同志都分别下到连队去做宣传鼓动工作。我随十团三连行动,一连两天都急行军,只休息了几个钟头。战士们已猜测到有仗可打了。据旅首长传达,国民党反动派玩弄假和谈真内战阴谋,将大批川军调往石家庄一带,准备向我解放区大举进攻。我旅心须在规定时间内按时到达目的地。</p><p class="ql-block"> 果然,第三天在河北石家庄元氏县以南的柳村,就与敌人遭遇。因在国共和谈期间,为了表示我军和谈的诚意,上级规定我方绝不打第一枪。于是就发生了这次舌战川军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柳村是一个大村子,又是出入河北山东的交通要道。它离元氏县二十里路,是个老解放区。县城一个连的国民党军队,这天一大清早就赶到了柳村。我方侦察员向旅首长报告了这一紧急情况,首长指示我们避开敌人继续前进。我尖刀班绕开村子行进时,敌人就追出村来阻挠我们。我后续部队很快就跟上来与敌人在村口形成对峙,双方都荷枪实弹,子弹上膛,战事一触即发。</p><p class="ql-block"> 我和三连指导员赵荣桂赶到阵前,指导员提出要与他们长官通话。这是调往太行山围剿我刘邓大军的国民党川军部队。一个戴上尉军衔的连长,站在队伍前面,一手叉着腰,一手按住驳壳枪,操着一口四川话质问道:"你们要到啥子地方去?"</p><p class="ql-block"> 赵指导员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军行动与你方无干,请你们让道放行!也劝你们尽早回城,不要遭踏老百姓!" </p><p class="ql-block"> 那位川军连长气势凶凶地瞪着眼大声嚷道:"我们国军在此地保护国民,你们八路军由东到西经过我军防地,你们要搞啥子名堂?!"</p><p class="ql-block"> 赵指导员笑了笑说:"好一个保护国民!说得好听啊!我问你,日夲鬼子侵占华北,老百姓遭难时,你们到那去了?" 这一问,让他哑口无言。我又趁机插言:"你们可能是在峨嵋山上逗猴子来着!" 这一句俏皮话引得我方战士哄堂大笑,把敌方连长尴尬得脸都红了。十分不甘的川军连长清了清嗓子道:"我国军抗战威震四方,卢沟桥、台儿庒、武汉、长沙、上海都是老子们国军在浴血抗日……蒋总裁指挥有方……" 一提起蒋总裁,他们全体官兵一起一个大跨步立正,把我们三连战士惹得又是一阵大笑。届时,先前剑拔弩张的氛围己经消弥,双方气氛反而和缓了。</p><p class="ql-block"> 这时赵指导员向前跨进一步大声说道:"抗战初期全国人民奋起抗日,贵军几百万官兵出川抗战,几乎家家都有为国捐躯的战士,全国人民忘不了他们。但你们几百万军队后来却在消极抗日,积极反共反人民,还把张学良杨虎城等抗日名将扣起来加以迫害,难道贵连长不知道吗?而我八路军和全国人民八年艰苦抗战是人所共知的……" 这时,赵指导员向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我上。我早就憋不住了,向前跨上一步接着展开宣传攻势:" 你们有的是洋枪大炮,有飞机坦克,打一两仗好办,可我们是小米加步枪打了八年!老百姓吃的苦受的难,死了多少父老乡亲,这一切你们不知道吗?同是中国人要有良心啊!"我越说越激动,反问连长道:"如今抗战胜利了,你们从南方不远干里来到北方干什么?!还理直气壮反问我军到这里干什么?!你们凭什么这样问我们?!你们想下山摘桃子,没门!人民是不会答应的!"我滔滔不绝的拿出我宣传员的看家夲事,越说兴致越高,嗓门越大,敌军与我军两个阵营的将士都看着我宣讲。那位川军连长想说又插不上嘴,被弄得十分狼狈。我还想说下去,被指导员制止。这位川军连长不得不服气地伸出手谦和的说道:"久闻贵军多年抗战吃苦了,我国军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也不是我要故意为难你们。今天听你们讲了这么多,深感惭愧。今天就请便了!"说完把手一挥,川军立马让出一条路。赵指导员向那位连长拱手致意:"后会有期!" 带着全连战士迅速离去,为大部队开劈了西进的道路。川军也向北回县城去了。</p><p class="ql-block"> 事后,指导员拍着我肩说:"国民党正规军对我们不了解,我们也没时间给他们上大课。打嘴仗要适可而止,给他们留一点面子。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急行军,明天要赶到目的地。"</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夜没休息,急行军至元氏县西的尹村,我们驻扎在此地。不到十天,石家庄的国民党军队就向我军发动大举进攻,第一仗就是城廊之战,双方交战中,我旅受到重创。在我们顽强的坚持下,敌人最后还是丢下了大量尸体逃回城里。</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十一、化装探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47年初春,我冀南军区独立四旅奉命调驻河北元氏县以西的尹村布防。十团一营营长赵文庆,经团首长批准,回家探望离别八年的老母亲。我是营部通讯员,这次跟随营长回乡探亲。</p><p class="ql-block"> 赵营长是河北赵县小赵庄人。1937年参加抗日游击队后,一直没回过家。赵营长原是夏津独立团一营营长,我入伍时就在一营三连当战士,以后我又做了他的通讯员。他像老大哥一样慈爱我,关心我,教导我。我晚上就做他的文化小教员。赵营长行军打仗再忙再累,每天晚上也坚持学文化,没几月功夫,他就不用我替他写家书了。</p><p class="ql-block"> 这次探親,我们化装前行。营长一袭长衫,一顶礼帽,像一个小商行的掌柜。我扮一小伙计,身穿紧身布衣,右肩挎一褡裢。我们腰里各插一支手枪,牵着一头黑驴,天不亮就上路了。</p><p class="ql-block"> 赵营长家中有一个老母亲和一个弟弟。赵营长参加八路以后,家中就遭"共匪"待遇,时常有伪军和还乡团前来打听赵营长的消息,要他母亲给伪军报信,还经常敲诈强抢她们本就少得可怜的财物。他的二弟心中愤愤不平,一狠心一跺脚就逃到石家庄,在伪军手枪班当了班长。在敌占区,赵营长的娘就苦了,有个当八路军的儿子,她是抗属,敌伪政府时常威逼迫害她。有了个当伪军的儿子,抗日政府也不优待她,而那不争气的二儿子也不回家看望他娘。老母亲哭瞎了眼,只能乞讨为生。</p><p class="ql-block"> 我军驻地离小赵庄只有六十里路,化装成“主仆”二人为了不引人注目,尽量绕开大路走小路,哪怕多走几里路。可麻烦还是来了。刚进入赵县境内,距大石桥(赵州桥)还有十几里,迎面来了三个骑自行车的人。一看他们军不军民不民的打扮,我们就放慢脚步,提高了警惕。三人见我们小商贩打扮,就起了歹意,有意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赵营长即刻下驴,主动招呼:"各位辛苦!" 其中一人阴阳怪气地问:"先生在哪发财?这要到哪去?" 三双眼睛不停地上下打量着我们。我便急向前一步开口道:"这是石家庄仁字号的刘掌柜,到这一带收点货。"并故意地没好气地在腰上按了按,有意露出了枪柄。其中一个瘦高个也不示弱地问道:"二位可有通行证?" 赵营长摸出团里给办的两张通行证亮了亮说:"这年月,有没有通行证一样!到处是朋友,各位可有兴到镇上干几盅?" 赵营长顺手在我背的背包里摸出五块大洋掂在手里哗哗作响,三人眼见大洋,眼都绿了,赵营长顺势丢进了那瘦高个自行车的车兜里道:“那么后会有期,请各位到敝人小店光顾。”三人见我们有来头,又得了大洋,忙说:"今天就不麻烦刘掌柜了,后会有期!"说完扬长而去。</p><p class="ql-block"> 一场虚惊过去了。我没好气地向营长怨道:"五块大洋啊!比一个排的津贴都多,团里给的钱去了一半了!到家给大娘能吃一年,如今都喂狗了!!" 我还在嘟囔着, 营长笑着说:"破财免灾,天黑了,快走吧!"</p><p class="ql-block"> 入夜,我们走进了营长阔别八年的小赵庄。春寒料峭,寒风袭人。小赵庄在月夜里显得很荒凉,一片稀疏的小土屋,几棵东倒西歪的杨柳树,七零八落低矮破败的小土屋闪着豆点亮光。村里很静,不时传出几声狗叫。</p><p class="ql-block"> 我们进村,七绕八拐走在一家瓦房院子外停下。院里一只大黄狗汪汪的叫,营长轻轻叩了叩院门,屋里就有人问:"谁呀?" 营长轻声叫道:"二叔!" 门开处走出一个身披棉袄五十多岁的老者,手里还提着根棍棒,营长连忙上前恭敬的叫了声"二叔!" 老者见我们俩很是惊讶,一声没吭,转身就带我们进了屋。</p><p class="ql-block"> 进屋后,营长忙问:二叔你还壮实,家里都好吧?" 二叔坐在一张圆形靠椅里,眼里含泪深叹了口气说:"文庆,你一去八年,老二又去了石家庄,你娘可受罪了!" "崔狗子也不是人,明知你娘挨饿受冻,还老盯着她找麻烦,硬向你娘要人,想抓住你领赏。" "过年时,你娘在我家住了二天,带了点粮食走,不但被崔狗子敲诈抢走,还到我家威胁我,硬说你娘是共军家属,我这接济你娘就是通共,硬敲了我十块大洋去!" "老二去了石家庄当伪军,他怕八路抓他也不敢回来看你娘。" 营长忙问:"俺娘现在怎样?她住哪里??" 二叔说:"她又去镇上要饭了,天大黑才回来。你家房子早塌了,她住在磨房的小耳房里。自从老二去了石家庄,她的眼睛就哭瞎了,可身子骨还硬实。" 二叔弄了几个饼子两碗白开水给我们吃后,己是夜深了。营长问二叔:"地方形势怎样?见过老二吗?" 二叔是村长,伪军经常找他麻烦,他也不敢明里帮助大娘,只能暗里送点粮食。他恨老二不争气,"你是八路,他是伪军,他怕你,也怕八路抓他而不敢回家,也不敢靠伪军身份为家里撑腰,害得你娘受欺侮。" 说完便起身去找赵大娘,出门之前还嘱咐我们千万不要出门。</p><p class="ql-block"> 我给营长说出去喂喂黑驴,给黑驴添了把草料就追二叔去了。追上二叔,问清崔狗子的住所直奔而去。</p><p class="ql-block"> 崔狗子住在村东头,三间北房,一人多高的院墙,我翻身进墙,见院里放了一辆自行车。我叩了几下门,门里就亮起了灯,有人闷声问:"谁?!" "石家庄来的,快开门!!" 我又不耐烦地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他老婆,我一个箭步冲进门,见崔狗正在穿衣下炕,炕上还有一个小女孩被惊醒。我冲着崔狗子大声说:"奉我赵班长之命有几句话你听好!" 崔狗子有些惊慌问:"哪位赵班长?" "怎么!连石家庄赵二都忘了吗?!" 萑狗子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着我。"二哥听说你对他娘‘多有照顾′呀!!" 这句反话提醒了这位还乡团的狗腿子,这个满面油光的四十多岁的胖子,顿时陪出笑脸。我接着逼进一步问道:"听说赵老大巳当了八路军营长,你们有人见过他吗?有他的消息吗?" 崔狗子听到这忙点头哈腰作答:"没有,没有,他一去八年,没有一点音信。近来听说驻尹村的八路,是从山东开过来的,可能是赵老大所在队伍。" 我见他这狗腿子相,气就不打一处来,狠狠地骂道:"你这狗娘养的!这么重要的消息为什幺不早报告?赵班长虽和赵老大是亲兄弟,可他会大义灭亲,会得到国军的奖赏。" 崔狗子忙不迭地说:"小人有错!小人有错!我因没打听清楚,没敢报告。实话说,我也是为了混口饭吃,不敢做亏心事。" "小兄弟,你给赵班长带个话,他的娘我一定好好孝敬!" 我说:"就看你表现了!不然!" 做了个砍头的动作就扬长而去。</p><p class="ql-block"> 我故意在村子里溜达了一圈,才回到二叔家。推门进屋,就见赵大娘转身张开双臂问道:"是小同志吗?" 我忙上前拉住这位母亲的双手叫大娘,仔细地端详大娘,五十开外的年纪,满头白发,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神情,我立即像见到了我的娘亲!我紧握大娘双手,偎依在大娘怀里,眼里涌出泪花,我不停地叫着:"娘!娘!您还好吗?" 见着营长亲娘,真真如见我的亲娘,我思念我的亲娘,不知她们外出逃荒是否己经回到了家乡?</p><p class="ql-block"> 赵大娘虽破衣烂衫,满脸折绉,但她声音宏亮,动作敏捷,一点不像瞎了眼的乞丐。二叔说她一天要走二十多里路,夜里还要摸索着纳鞋底,补衣服。捡的柴一年也烧不完。看着这位倔强又善良的老人,我知道她心里亮着一盏灯,知道她当八路军的儿子一定会打回来,共产党一定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p><p class="ql-block"> 我们又唠了好久的家常,东方已泛白,鸡已打鸣。还是大娘说:"大家歇一会吧,明天还要赶路。你们出来,队伍上也不放心。" 长时间盯着大娘没说话的营长这时才出声:"娘,您再熬两年苦日子吧!坏人长不了,打完仗我再回来,那时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他又拜托二叔,请他抽空去给二弟带个信,让他早日洗手不干走正道。我们依偎在大娘身边,直到天亮才依依不舍地和大娘道别。</p><p class="ql-block"> 说也凑巧,正挥手和大娘道别,二叔慌慌张张地从外边回来,说村里来了几个便衣队,劝我们不要着急出门。</p><p class="ql-block"> 营长让我化装出去查看情况。我換了身长工衣服,牵了二叔的牛,背一个水桶去井边饮牛。走出门外向东打量,一个便衣守着几辆自行车,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我拉下破草帽遮住脸,淡然地从他身边走过,发现是昨天在路上遇到的那个瘦高个。我到井边,打上一桶水,老黄牛不紧不慢的喝着水,我冷静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p><p class="ql-block"> 不等老牛饮够水,我就牵着牛往回走。经过那瘦高个身边时,他突然问到:"小孩,哪里卖烟卷?" 我装聋没理他,故意撤开牛疆绳,牛撒腿往西跑去,我扔了水桶赶紧去追牛,趁机摆脱了那像伙。我一口气跑回二叔家,把情况告诉了营长。我心着急,营长却不慌不忙地沉思着。</p><p class="ql-block"> 这时,门外走进二叔,还带了一个身材魁武,身背勃克手枪的大汉。我急忙摸向手枪,枪还没拔出,只听那人就喊了声"大哥!" 营长起身相迎,两人紧紧拥抱,竟没有一句话。这时,大娘从里屋出来问:"老二,你回来做啥?" 老二羞答答的说:"看娘来了 ,东西放磨房了。" 说着转向大哥:"听说你多处受伤,可好全乎了?"营长点点头也不应声。我赶紧倒水泡茶,一阵沉默之后,还是营长先开了口:"老二,娘有乡亲们照顾,身体还算硬朗,哥就担心你干伪军还长得了?" 见老二不吭声,营长又说:"回来呆着也不是办法……"营长话没完,老二起身瞪眼说:"前几天听说你们到了尹村一带,昨天下边有人在石桥西边遇到两个买卖人,我猜想是你回家来探娘,就回家来探探虚实。我果然猜得不错,真见到了大哥,你给我句实话吧,八路军要不要我这种人?" 赵营长语重心长地说:"二弟呀,你在国军里今朝有酒今朝醉,你还光荣咋的?你虽没杀人放火,但为蒋介石卖命不值得。过去日本人杀人放火你们当帮凶,如今打着收复失地的幌子打内战,你也该醒醒了,再干下去不会有好结果,把人带过来投诚,可将功折罪。夲来我还托人带信叫你去我那去见面的,你这次回来正好,我已把话说明,你好好想想,我在尹村等你。" 老母亲也劝道:"听你哥的吧!过来干八路吧。只要你走正道,我就不为你担惊受怕,对得起你死去的爹了。"老娘说完,浑身颤抖地拭擦着泪水,老二见状,一句话没说,也不道别,起身向门外奔去。</p><p class="ql-block"> 随营长探母回来,我一直在营长身边当通讯员,忙着城廊战役准备,没空问大娘和赵家老二的事情。直到夏天,队伍要离开尹村,开赴山东东明一带,临出发了,我才低声问营长:"还去看看大娘吗?" 营长说,任务很急,国民党重点进攻山东,新五军已开过来了,顾不得她老人家了。"我央求营长:"我去看看她老人家。最多晚一天,我会赶上部队的。"营长不准,说这一带情况复杂起来,老二也没消息,等打完仗再去看望老娘。</p><p class="ql-block"> 这年秋收时节,我调旅政治部宣传队,赵营长送别我后,我一直没见过他。一次,在全旅军人大会上,我刚指挥全旅唱完一支歌下来,赵营长就急匆匆地来到我身边,不等我开口说话,满脸喜悦地拉着我的手让我去见一个人。我们到了三连,我一眼就看到穿一身新灰土布军装的赵老二!我跑过去和他握手,问他:"来多久啦?"他低头轻声说道:"我们来晚了。"我看看周围还有几个穿新军装的人,知道是老二拉来投诚的人。我问他:"大娘还好吗?打完这仗,我一定再去看望她老人家!"赵老二看看哥哥又看看我说:"我们大家一起去!"</p><p class="ql-block"> 由于战事繁忙,我调二野之后,就失去和赵营长的联系。也一直没法抽身去看赵大娘。解放后也打听过赵营长消息,却始终音信全无。我还给小赵庄村长去过信询问,也没收到回信。可是赵大娘慈祥的面容始终在我脑海深处,我一想起我娘就想起赵大娘,想起赵营长,那挥之不去的亲情始终萦绕在我心头。</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十二、活捉康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48年伊始,伟大的解放战争捷报频传。部队医院的伤病员群情振奋,生怕赶不上这之后的战役,一批批痊愈的伤病员请战出院,有的去了补训师带新兵上前线,而我所在的部队却无人来联络。那时队伍变化很大,已经没有再回旅部宣传队的希望,我就去了归队营。不久,全营编入二野警卫团,我又调到团政宣传队。</p><p class="ql-block"> 这年三至七月,我晋冀鲁豫野战军先后发起了洛阳、宛西、宛东、豫东和襄樊战役,共歼敌三十余万人,扩大了中原解放区,迫使敌人完全处于被动地位。</p><p class="ql-block"> 八月,传来了"解放襄阳、活捉康泽"的快报。为了宣传这胜利消息,队里派我去攻城部队采访活捉康泽的经过,并把这个材料编成快板书向战士们演出。</p><p class="ql-block"> 襄阳战是八月十五日晚打响的,当时我中原部队集中所有炮火从东西两面齐攻,我团李科发突击排先攻战城头,攻城时,梯子被打断了,李科发排长果断地蹲下用肩膀搭起人梯,把战斗英雄岳存青托上城头,为攻城抢下先机。这次战斗打得非常迅猛,天不亮就结束了战斗,全歼敌十五绥靖区司令部和所属104旅,打死打伤敌人四千余人,活捉司令官康泽等一万二千余人。</p><p class="ql-block"> 为了活捉康泽,在战斗打响之前,军区首长就下令: 战斗中以及战斗后,一定要查出这康泽个人,他不仅是十五绥靖区司令官,还是一个大特务头子,活捉他对我军具有很大价值。还拿出康泽的相片让部队战士们识记。攻城部队天亮时在战俘群里已清查过两遍,敌人尸体也翻遍了,就是不见康泽。军区首长分析:我军攻城之迅猛,部署之严密,又无一敌漏网,判断康泽绝不能逃脱。首长又下达"严密搜查"的命令。为此,部队查遍每个角落,翻遍每一具尸体。中午时分,攻城部队的一位王班长发现,一座土岗背面单人掩体里,有两具尸体牢牢堵住洞口,地上还有拖拉痕迹。他上前拉开一具尸体,发现第二具尸体,再拉开第二具尸体,发现下面还有第三具尸体,这具尸体是爬着向下的,他一脚踢去,发现"尸体"是软的,班长机智地拉动机栓,大喊一声:"起来!你就是康泽!" 那"尸体"哆嗦了一下,见躲不过去,便活了过来,缓缓地坐起,但双手紧捂住沾满泥土的胖脸。他头顶稀疏的毛发,身穿一套带血污的士兵服,样子十分狼狈,他拒不回答班长的问话。班长将他拖出洞外,指着那两具尸体紧紧逼问:"这两个人是你打死的?" 那胖"士兵"慌忙说道:"不……不是我打死的,他们死在那边,是我拉过来的。" 说话时身子发抖,班长又追问一句:"你就是康泽?!"这个人松开捂着的脸,无奈地点了点头,说:"我要见你们上司。"</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团奉命派出一个加强连,将这个大特务头子押送开封二野司令部。</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十三、迎接黎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南京的秋天,闷热多雨。北京路上,荷枪实弹的警卫战士,借着昏暗的灯光,隐蔽在梧桐树下,注视着四周的点滴动静,机警的保卫着首长和机关的安全。</p><p class="ql-block"> 连绵的雨丝,在昏黄的灯光中,把天空和大地连在一起,编织出一幅朦胧迷人的景色,这迷人的夜晚是如此美丽,哪有一丝战争的气息?若不是一辆辆黑色轿车急驶如梭,打破这黑夜的宁静,我真要为这前所为见的城市美景所醉倒。我生于农村,长在乡下,县城没去过两次,是个地地道道的土包子。入伍以来,见过比较大的城镇,战场上见的城市都是一片废墟。</p><p class="ql-block"> 南京城北京路这一带,曾是国民党要人的住所。灰白一色的围墙上装着铁丝网,临厅的大门总是闭得紧紧,显得非常僻静。一座大院深处的二楼上,灯火通明,工作人员出出进进都是悄无声息,只有嘀嗒嘀嗒的声响在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窗外有雨点拍打翠竹和鸣。军区首长会议正在进行,这将又是一个不眠之夜。</p><p class="ql-block"> 天亮就是新中国的成立之日。在这座历史名城里,将在北京开国大典的同时,举行以显我军威的大游行。</p><p class="ql-block"> 东方泛白之时,雨大一阵小一阵地下着,各路大军在雨中早己集结待命。等待,漫长的等待,心中激动得如揣一只小兔蹦蹦地跳着,为之浴血奋战的新中国就要成立了!十点钟,喇叭里传来了北京的钟声,接着就是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庄严地向全世界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 这声音划破天空,伴着雷雨降临,南京沸腾了!一个崭新的中国诞生了!鞭炮齐鸣,人们载歌载舞,人们热泪盈眶,欢呼万岁。我是最易落泪的了,从军哭过,宋排长牺牲我哭了好几天,调旅部宣传队和战友告别也心酸落泪。可哪一次落泪也没今天落的泪多,今天是笑出的泪!</p><p class="ql-block"> 记得两个多月前,还在长江北岸,把"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打到南京去,活捉蒋介石!" 这些大标语刷在墙上时,刘邓首长就指示部队学习建设新政权。"政权"这个词,是我第一次听到,很难理解,队长也解释不清楚。只知道穷人需要有一个为自已撑腰的衙门。大家南征北战,流血牺牲也是为这个目的。今天终于有了自已的国家,是我们流血牺牲打下的江山,人们就要过上好日子了。战友们搂在一起笑啊跳啊,欢呼不断,笑声不断,所见之处都是一张张笑得灿烂极致的脸。</p><p class="ql-block"> 一阵响彻云霄的鞭炮声后,队伍从邑江门出发向南挺进,战士们全副武装,斗志皍扬的行进在大街上,满城满街全是欢呼的民众。我们宣传队是不持枪的的战士,今天却是全副武装,一色的美式武器,站在第一辆军车上,放声高歌"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人民的期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当时没有音响设备,连扩声器也没装在车上,全靠一腔热血而放声高唱。我们已练习了半个月,唱起来整齐雄壮,很有感染力,我们就反反复复的唱这支军歌和《人民就要坐江山》这两首歌。顾不得大雨浇头,大汗淋漓,越唱越起劲。我们宣传队员笫一次这样正式地登上这么大的舞台,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在全军第一辆游行的车上唱歌,唱出的是我们的心声,是我们的自豪。我们豪情万丈,全身心地放声高歌,唱得酣畅淋漓,我们激情澎湃,不知疲倦地就这么欢唱高歌,直到游行结束,心底的歌还在不断涌出,几个人手牵手蹦蹦跳跳的还不停地唱。</p><p class="ql-block"> 《人民就要坐江山》这首歌,不知是那位作家的杰作,写出了中国的苦难历程,写出了劳动人民的心声,几十年过去了,直到现在,我还能一字不差的记得歌词:"中国啊,封建了几千年,朝朝代代都是坏蛋坐江山,如今呀,老百姓把身翻。全面进攻打地覆天又翻,哎嗨哟,地覆呀天又翻。快打倒最后一个大坏蛋,打倒坏蛋蒋介石呀,人民就要坐江山,好一个人民坐江山哪,自由幸福万万年。" 这首歌,后来在南下的路上我们也唱,给部队战士们唱,也向沿途的群众演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全文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陈丕显</p><p class="ql-block"> 二0二四年十月六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文稿:陈丕显</p><p class="ql-block">编辑: 老 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