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一）

凯旋

今天是我爸爸逝世1周年的忌日，再过31天，就是我妈妈逝世17年的忌日了。我们一家三口和妹妹还有父母的亲戚朋友，去了灵山公墓拜祭。走过蜿蜒的山路后，拾级而上，我心中满是对父母的思念。那些曾经与父母一起度过的日子，一幕幕浮现在我的眼前，如同昨天一般清晰…… 　　中午回来，我在收拾爸爸的楼房，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这张黑白老照片，照片的背面还有爸爸写的照相日期。原来这是40年前的1984年8岁的我与爸爸的合影。镜头下的爸爸端坐在椅子上，满脸笑意，我偎依在爸爸身边也是笑靥如花……爸爸妈妈对我管教特别严厉，尤其是爸爸对我没有过笑脸。在我的印象里，没有看过这张照片，也许是我小时候的记忆模糊了；也许是我一直怨恨父母，才忘记了他们其实也曾经对我笑过…… 　　妈妈是老师，她的教鞭和鸡毛掸子，就是对付我的武器。我淘气又好动，总是和父母顶嘴，气得妈妈追着我打我，成了家常便饭。爸爸就像训练他在部队的新兵那样训我，给我制定了许多规矩。要求我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吃饭不许说笑还得迅速，早早起床去跑步。我不听话，他就挥动着那条宽宽的军用皮质腰带，在我眼前“啪啪”作响，虚晃几下来吓唬我。我做错事了，就简单粗暴地罚我去院子外面站着。看我眼泪要掉下来了，爸爸就吼我—— 不许哭！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眼泪疙瘩！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小小年纪的我，竟然真的能让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儿，生生地憋了回去……从小到大，不管遇到什么艰难困苦，我都很少哭泣。也像爸爸那样倔强，一脸严肃冷静，就算听了笑话，看了相声和小品，也不会开怀大笑…… （爸爸和妈妈相识那年22岁，在部队通信连任排长，1968年） 　　爸爸家里非常贫困，小学毕业后就辍学务农了。他19岁时参军，填写档案时，把自己的生日写成了1946年10月1日，他说这样一来，国庆节那天全国欢庆等于给他过生日了。爸爸说他小时候从来没有过生日，兄弟姐妹九个，他的大姐二姐都是几岁的年纪生病，没钱医治就死了。我的大姑其实是爸爸的三姐。他从来都不说他真正的出生日期，也不让我们给他过生日，直至去年10月5日他病逝，我也不知道爸爸是哪一天出生的。爷爷奶奶和大伯大姑都已经不在了，二伯已经87岁了在北京的部队退休，我问过二伯，他说爸爸是出生在1946年农历的9月，具体时间也不记得了…… （妈妈和爸爸相识那年的照片） 　　爸爸和妈妈的相遇是充满戏剧性的。1968年爸爸参军3年了第一次休探亲假，去看望他三姨，离奶奶家几十里路，那时候都是走着去。在半路上遇见了妈妈，妈妈当时骑自行车去她表姑姑家，可是自行车坏了，推着走车轮都不动了。爸爸帮忙修理也没修好，那个年代的人，有一辆自行车相当于现在开小汽车了。爸爸听妈妈说准备去的地方和他三姨家是同一个村子，就扛起自行车把妈妈送到村子里。没想到，爸爸三姨夫和妈妈表姑姑竟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后来他们俩就一直通信交往，却被双方家长强烈反对。妈妈家庭条件优越，姥爷是天津市蓟县一中的党委书记，妈妈从小在县城长大，大专毕业是初中老师。爷爷奶奶家在河北省的农村，吃了上顿没下顿，希望爸爸找个同村的女子结婚能够帮着干农活做家务。来自姥爷的阻力是最大的，他看不上爸爸只有小学学历。妈妈固执己见，姥爷就把妈妈从自己身边，调到边远的农村初中，还说再也不想看到妈妈。妈妈坚持了4年，直到1972年。姥爷抗日时期曾经是地下党，被日本人关押过，那个年代好多老干部都被打倒，红卫兵也把姥爷抓走定为“反动派”。妈妈写信说明情况提出分手，爸爸那时候刚刚当上连队的指导员，却一定要和妈妈结婚。部队领导不给他开单位介绍信就没法领结婚证，还让他和妈妈划清界限。爷爷奶奶得知消息后，不想自己的儿子在部队的前途被毁掉，拿着一个贫农姑娘的照片，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去找爸爸，劝他和妈妈断了联系。爸爸最终还是和妈妈结婚了，说不能辜负妈妈等他4年的时间，也因此受姥爷牵连，此后几年里在部队错过了继续升职，直到姥爷被平反被恢复原职。从那以后，姥爷姥姥最看重爸爸，爸爸非常孝顺姥爷姥姥，对妈妈的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也很照顾。妈妈一大家子人三十多年来，有什么大事儿都听爸爸的意见。 姥姥1996年去世，妈妈2007年去世后，两个舅舅还在上班，爸爸正好退休了，就经常住在蓟县，陪伴照顾姥爷。舅舅和姨妈们在妈妈去世后的16年里，也经常来看望爸爸。尤其是爸爸生病住院那几次，退休后的大舅还给爸爸陪床。姥爷97岁高龄离世，他写遗嘱还给我爸爸留了钱，和两个舅舅两个姨妈一样多。只是姥爷没想到，爸爸在他去世两年后也离开了我们。 （1976年，爸爸在65军194师582团通信连任指导员，他坐在摩托车里） 　　妈妈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唱歌跳舞、写文章还会写律诗，她学了6年俄语会唱很多前苏联歌曲。在我小时候，家里就有竹笛、口琴、二胡、手风琴，后来还买了电子琴、四弦小吉他尤克里里、葫芦丝。妈妈一直给我加码，让我课余时间学习很多东西，想把我打造成超越她的才女。也可能是我没有那个天赋，也可能是我的逆反心理严重，我只学会了吹竹笛的二指法，只会简单的弹电子琴，其他的乐器没学会也不想学。我唱歌跑调，写字也不好看，至今只记得一些俄语单词……那时候我总想着出去玩，特别反感甚至怨恨妈妈教我这教我那的，还好，最后我坚持下来了画画和写作。 （1985年，妈妈在学校和同事及学生合影，第一排右边第三个是妈妈） 　　我出生后，爸爸按照家谱给我取名“朱文凯”，因为我这一辈份的人是“文”字辈。当时大伯有两个儿子，二伯有三个女儿，爷爷是独子没有兄弟，多子多孙的观念特别强烈。听说妈妈生了女孩，而且1976年我出生的时候，国家开始计划生育政策，爸爸妈妈只能要一个孩子，爷爷奶奶很是不高兴。还说孙女不能入家谱，三个堂姐名字中都没有“文”字，不能让我叫这个名字。爸爸当时就说，那孩子就叫“潘凌云”，随她妈妈姓“潘”……爷爷奶奶不敢再反对了。妈妈却从来不怨恨爷爷奶奶，她不嫌弃爸爸老家脏乱差，经常给老人买东西。妈妈不会做饭，年轻时在学校吃食堂，和爸爸结束两地分居后就是爸爸做饭。她身体不好，家务活都是爸爸包揽，我还记得爸爸做被子缝衣服的情形。邻居们都说爸爸是万能的，妈妈是幸福的。爷爷奶奶在我小时候，曾经说过妈妈是娇小姐是花瓶，我还当成好话，告诉爸爸妈妈。妈妈一笑置之没有计较，爸爸却和爷爷奶奶理论—— 您四个儿媳妇，只有她学历最高工资最高！您没给过她任何东西，她不嫌弃这个穷家，总是孝敬老人不吝惜花钱…… 后来爷爷奶奶生病住院，爸爸的两个哥哥和嫂子都在北京不方便回来，妈妈就去陪床照顾。爷爷奶奶深受感动，晚年的时候对妈妈最好了。 （1990年妈妈和同事在学校合影，后排右边第一个短发的是妈妈） 　　妈妈本来是初中语文老师，我从出生后就总是生病，妈妈一个人带孩子又要工作，也积劳成疾。后来她带着我随军到部队，为了照看我而当了小学老师。妈妈对待教学负责认真，对她的学生既有爱心又有耐心。有时候我的病人或者病人家属，还会和我说—— 您母亲就是潘老师啊？潘老师真是一个难得的好老师啊！ 也许，当老师的人见过太多优秀的学生了，所以，妈妈才会对我教育那么严厉。年少时的我并不领情，反而处处与妈妈作对。我与妈妈的恩怨，记录在去年的文章《一剪梅》里…… 但是，爸爸对妈妈确实是一百一的好，妈妈就是爸爸心中高高在上的女神。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年在爸爸老家过春节，爸爸和爷爷奶奶还有伯伯叔叔们聊天。爸爸无意之中说了一句骂人的粗话，妈妈狠狠地瞪了爸爸一眼。爸爸看着妈妈，不敢再说下去了，从那以后，我没有听到爸爸说过一个脏字和骂人的话。还有一次，我在爸爸妈妈中间坐着看电视，他们俩不知道说了什么，妈妈生气地把一只拖鞋砸到爸爸身上。爸爸又把拖鞋扔向妈妈，结果砸到我的头上又掉到妈妈的脚边。妈妈还没说什么呢，爸爸赶忙跑过去给妈妈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还说自己从来没打过妈妈一下，不应该拿拖鞋砸她……我当时摸着我自己的头，我才是那个被拖鞋砸到脑袋的人啊，怎么都不管我呀？他们俩经常打我训我，对我的管教那是出奇的一致，原来他们俩才是真爱，我这个女儿只是个意外…… 妈妈50岁就患多种疾病，55岁又因癌症做了两次手术，61岁就去世了，她和爸爸并没有白头到老。我现在回想起来，一度认为，是不是因为父母太过恩爱了，老天都妒忌了，所以他们俩才只是度过了35年的珊瑚婚…… （1996年妈妈50岁，我20岁。当时妈妈已经被确诊为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甲状腺功能减退症，显得很臃肿苍老） 这是妈妈和我们的最后一张合影了。当时是2006年的12月，妈妈癌症术后第5年，她还被确诊为脑囊虫病、脑积水、继发性癫痫，因为吃多种药物损伤肝脏，又被确诊为“药物性肝硬化、腹水、低蛋白血症、贫血”。那年3月，妹妹结束4年不幸的婚姻，没有争夺到3岁儿子的抚养权，独自一人回到父母身边。妈妈备受打击，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很瘦弱了。当妈妈得知我结婚后8年终于怀孕了，她又打起了精神准备迎接下一代。也就是那时候，妈妈的弟弟妹妹们来看望她…… 　　爸爸妈妈坐在前排中间，大舅挨着爸爸，二姨挨着妈妈。后排从左向右是我妹妹、大舅妈、小舅、老姨夫、老姨、我和二姨夫。妈妈姊妹三个都嫁给了军人，爸爸是陆军，二姨夫和大舅是战友在空军部队，老姨夫是海军，在广东省湛江市南海舰队……当时我老公还在北京朝阳医院进修学习，这是小舅妈给我们拍的照片，所以，照片里缺了小舅妈和我老公。 第二年的2007年3月14日，我的儿子提前两个月早产，还好经过半个月的抢救，孩子健康平安出院。而我的妈妈因此着急又受到了惊吓，病情恶化。2007年11月6日，妈妈吐血不止，我亲自抢救妈妈，也没能救活她，61岁的妈妈永远的离开了我…… 从此，爸爸独居16年，一个人走完了没有伴侣的余生…… 　　背景音乐是歌曲《天使的翅膀》，歌词仿佛是在说着父母和我之间的思念。这思念就如同秋日的落叶，随风飘向远方—— 落叶随风将要去何方，只留给天空美丽一场。曾飞舞的声音，像天使的翅膀，划过我幸福的过往……那熟悉的温暖，像天使的翅膀，划过我无边的心上。相信你还在这里，从不曾离去，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若生命直到这里，从此没有我，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 （未完待续） 朱文凯写于2024年10月5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