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南大荒”,我的“红围巾”

老板凳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盘锦因辽河油田而建市,半个多世纪前,这里是盘锦垦区,还比较荒凉,在最美的年华里,笔者在这里曾有过一场最美丽的邂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笔者,1971年春摄于海城。</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九七O年十月下旬,经过一天一夜的闷罐车的颠簸,我们从辽宁本溪县磨石峪修建战备公路的工地上,转战来到了人称“南大荒”的辽宁省盘锦垦区,参加军造纸厂的建设。部队来这里是临时执行任务,我们连驻在沟海线(沟帮子到海城)新立火车站旁大约两里地的新开农场新立大队董家小队。当时,我是连队卫生员,这一年我17岁,入伍不到一年。我和连部司号员住在一户姓董的大爷家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董家小队是一个约有三四十户人家的小屯子,全村房屋分前街、后街两排,坐落在辽河平原上,一溜儿“干打垒”式的平房,在深秋的阳光照耀下,泛着一层土黄色的光彩。董大爷家在后街,共有三间房。从东头进屋是灶房,屋里靠北面墙壁摆着两口大酸菜缸,一进屋就有一股浓烈的酸菜味刺鼻而来。进屋往西是两间卧室,中间一间较大,面南靠窗是一辅大炕,靠北墙摆放平柜等家什。紧靠西头经间壁隔开有一间小屋,平常都是锁着的。据董大娘讲,她家有四口人:老伴、她、还有儿子、儿媳。儿子、儿媳在农场厂子里上班,吃住都在厂子里,很少回家,里间小屋就是儿子、儿媳住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董大爷夫妇俩约摸六十多岁了。董大爷不苟言笑,董大娘特别慈祥,成天都是笑眯眯的。我和司号员就同董大娘夫妇俩同住一铺炕。董大爷、董大娘夫妇俩住炕头,我和司号员住炕梢,炕比较大,中间还可以睡两个人。睡觉的顺序是大爷、大娘、空两位,我、司号员。早上,我们六点钟就出去了,一直到晚上九点多钟才回来。东北深秋时节天黑得早,我们回来时大爷大娘早已入睡。因此,回来后,为了不惊扰大娘他们,我和司号员从不打灯,都是蹑手蹑脚摸黑上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们连任务是,将从海城用火车皮运过来的河沙从车皮上卸下来再装上汽车运往军部农场造纸厂工地。军部农场在大洼农场附近,离车站还有二十来里地。我是卫生员,白天有时随连队跟班作业一下,其余时间就是到炊事班帮厨,特别是注意不要发生食物中毒。再就是背着药箱到各排各班驻地巡诊,为战士们处理小伤小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初了,天气也一天一天冷了起来。一天早上,如同往常一样,我跑完早操,吃罢早饭,回到董大娘家准备拿了药箱随连队外出。刚一跨进西屋,一下就愣住了:只见一位女同志正对着北面平柜上的镜子在梳头,头发乌黑、瀑布似的。听见有人进屋来,她转过身来,这一下我更惊呆了:站在我面前的——不知怎的,在我一片空白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艳若桃花”这几个字来。对!站在我面前的确实是一位“艳若桃花”的姑娘。以前看小说形容姑娘长得美,就说长着“一张鹅蛋似的脸蛋儿”,现在这鹅蛋似的脸蛋儿的姑娘就站在我面前——白晰的脸上透着粉红。这姑娘见面前站着一位青年军人也愣了一下,随即羞涩地笑了笑转过身去继续梳理她的满头秀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还愣在那里,心里在想:“好家伙,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这么一位仙女?”正想着,董大娘进屋来了,她见我犯愣的样子,忙说道:“这是我的外孙女,就在附近农场中学读高中。这不,昨天是星期六,她放了学就过来看姥爷、姥姥来了。名叫小梅。”听她姥姥这么说,她冲我笑了一笑。第一次同一位东北姑娘这么面对面的接触,昨晚还同睡的一铺炕,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嘴里“嗯嗯哈哈”哼了几声,赶紧拿了药箱跑了出去。第二天早饭回来,不见了姑娘的身影,一切照旧进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又是一个星期六到了。晚上九点多钟我同司号员回到董大娘家。如同往常,我们轻手轻脚准备进屋,只听“咔嗒”一声,里屋灯亮了,我俩进屋去只见炕上紧挨着董大娘旁边睡着一位姑娘,我一看,是董大娘的外孙女。她冲着我俩说了一声“回来啦”,便不吱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当晚,猛烈的北风在毫无遮拦的辽河平原上咆哮着,让我这个从南方来的兵第一次领略了它的厉害:只听见四周墙壁都在“嘎嘎儿”地响,好像整个房屋就要塌下来,我一夜没敢合眼,近在咫尺的姑娘偶尔传来一声轻匀的鼾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第二天早上六点钟,我和司号员悄悄起了床,走到外屋往外推门,怎么也推不开,费了好大劲方才推开一条缝,眯眼往外一看,漫天鹅毛大雪正潇潇洒洒地飘着,门被厚厚的雪堵住了。费了很大劲终于出了门,到了连部。吃罢早饭,连长说,今天雪大,不施工,各排各班要把住地房东家的雪好好打扫一下,自行安排学习。连部文书说,我们几个就自学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听了连长和文书的话,心里真高兴,赶紧提着药箱到各班住地转了一转,没什么事。司号员去找老乡唠嗑去了,我回了董大娘家。小梅见我回来,很是高兴。雪还在不停地下着,但风却小了,我准备打扫院里的雪,小梅忙说:“忙啥,现在扫了也没用,雪还下着呢。”于是我俩回到屋里坐在炕沿上也唠起嗑儿来。她穿着一件紧身粉红色的毛衣,一头瀑布似的黑发用手绢扎在脑后,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她从未到过南方,用那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盯着我问这问那没个完。我躲开她的目光,用半生不熟的“椒盐”普通话,连比带划地回答着她。起初大家虽都是坐在炕沿上,但总还是有一定距离。唠着唠着不知怎么就越挨越近了,发觉时都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又挪开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下午,雪越下越大了,北风再次咆哮起来。我掀开大娘家水缸盖一看,没多少水了,就挑着水桶准备出去担水。小梅连忙说:“这么大的雪,叫我姥爷去吧”。那哪行,“缸满院净”,我军的光荣传统,这可不能含糊,我还是挑着水桶出了门。走出门来,满天飘落的雪花被狂暴的北风卷着像砂粒似的打在脸上,叫人睁不开眼睛。刚要走出院子,“哎,你等一等”,只见小梅头上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手里拿着一条灰色的围巾跑了出来。跑到我跟前扬着围巾说:“来,快围上。”“这哪行,别人见了多不好”,我摇着头连说。她不由我再说,略略踮起脚尖,双手举起围巾就往我脖子上围。她的脸几乎碰着我的鼻尖了,嘴里呼出的气息撩拂着我的脸,我心里禁不住一阵狂跳,只好由着她将围巾给我围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围好围巾后,她说:“走吧,我和你一块去。”“什么?一块去?”我一听吓坏了:“这可使不得,别人看见还得了。”她扬着头往四周看了看说:“这么大的风雪,谁还在街上来看你。”我举目四望,狂风挟着暴雪搅得一片天昏地暗,街上早已没有人影,只好由着她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踏着没过脚踝深的雪,我俩深一脚浅一脚来到了水塘边,伸进水塘边的木板早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稍不注意就可能滑到水塘里去。她用手拽住我的后衣襟,我用扁担费力砸开取水口处的薄冰,一桶一桶地把水打上来,然后再费劲地挑着回去。路,全被雪盖住了,小梅在前面探着路,我担着水在后面小心翼翼、踉踉跄跄地跟着。看着我的样子,她禁不住笑了。一担,两担,我们一连挑了三担水,多想就这样一担一担地挑下去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打那天过去后,这脑子里也不知是怎么的,只要一有空就全是小梅那穿着粉红色毛衣,扎着马尾辫的身影,总想着她,掰着指头盼望星期六早点到来。好不容易盼来了星期六,但也盼来了“不幸”的消息:吃晚饭时连长说,根据上级的指示,下周一我们要离开这里到海城去执行新的任务,明天全连休息一天,各排各班要做好群众工作,打扫好住地的清洁卫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晚上九点多钟,如同往常一样,我和司号员回到董大娘家,刚跨进屋,里屋电灯亮了,小梅见我们回来,望着我甜蜜地笑了笑。闭灯上炕后,不一会儿司号员就响起了细细的鼾声。见司号员睡熟了,我望着咫尺的小梅,轻轻喊了一声:“小梅你睡了吗?”“嗯,没睡呢。”小梅答道。我把我们星期一要走的消息告诉了她。顿了一会,她说:“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呢?”我说:“这是命令,没办法。”隔了一会,她说到:“小邓,我好喜欢你呀!”“我也是。”我答道。“那我们交个朋友吧。”“不行,我们部队有纪律,士兵不能和驻地姑娘耍朋友。”“这里又不是你们的驻地,怎么就不能?”小梅说道。“就是在这里驻一天也是驻地。”我答道。“那,你就给我写写信吧,写给我姥爷收再转给我。”听她这样一说,我心中迟疑了一下,但很快理智就占了上风。我咽了一下口水吃力地说到:“小梅,你正在读书,还有很好的前途,而我是一个新兵蛋子,况且老家又远在南方,尽管我心里一样舍不得你,但这确实是不现实的,我是不能违犯部队纪律的!”这时她从被窝伸出一只手来,用手指磕着炕席,我也伸出一只手去,两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一股暖流直冲我的心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们谈点别的吧,好不好?”我说道。“好的。”小梅说。于是,我俩紧握着手又悄悄地侃起“大山”来,搜肠刮肚地谈论着童年的轶闻趣事,谈论着各自家乡的风土人情。不觉之间,天已经微微地亮了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天亮以后,起床整理好内务,因是休星期天连队只吃两顿饭,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就拿了一本《毛主席语录》坐在炕沿上翻了起来。这时司号员也可能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借故出去了。见司号员出去了,小梅也翻身起了床,对着镜子梳起头来。望着她那充满青春活力的背影,我浑身的血液又沸腾起来。我强制着自己。梳着,梳着,她又回过头来深情凝望着我,这一次我倒是将目光勇敢地迎了上去。四目就这样凝视着,一切都在不言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吃罢早饭回来,我把大娘家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小梅要帮着打扫,我不让。她就在一边默默地注视着我,我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扫了一遍又一遍,小梅禁不住笑了起来。多想天天看着她那“艳若桃花”的脸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下午,我到屯子里代销点买了一本笔记本,准备在临别之际送给小梅作个纪念。没想到小梅也同样准备了一个,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她送给我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的是高尔基《海燕》中的一段话,字迹是那么的娟秀,如同其人。我写的是:“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战士”。之后,我们又在屋里聊起天来。好像要把一生的话都要给对方诉说完。要是往常,小梅下午就要回农场学校了,但这一天她没有回去,我催她走,她不走。她说,就是旷一天课,也要明天给我送行。听她这么一说,我激动得无以言表,爱恋之情油然而生,心中好想抱她一下呀!我克制住了,只有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她眼圈红红地注视着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当晚,待司号员睡熟后,我们又各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握着,胜过千言万语。天亮了,集合的军号吹响了,我背着背包,挎着药箱,庄重地向大爷、大娘行了军礼,道了别。转过身去紧紧地握住了站在一侧的小梅的手,说了声:“再见了!”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凝望着我,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我一狠心扭头走出院子。部队走出村子已有一里多地,我走在队伍后面,回过头去,只见村口的小土坡上一个围着红围巾的身影还在凛冽的寒风中伫立着。我心中一热,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我的双眼,我赶紧扭转身子,跨着大步朝着队伍赶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日子过得真快呀!一晃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好多事情都忘记了,唯独难忘的是那激情燃烧的军旅岁月,是“南大荒”董家小队村口小土坡上那披着红围巾的身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小梅,您在哪里!</span></p>